《詩刊》2020年6月下半月刊|龍安:四月上午的空氣透明又濃郁
鄉(xiāng)間記
山丘下的水田大部分
種上了秧苗,但仍可以
看到拖拉機以橫向的往返
繼續(xù)把未完成的部分
補上,它的咆哮有著
這個五月雨后升溫的晴朗
柳樹在堤岸上垂下
翠綠的布簾,流水
在它的陰影處寂寞地發(fā)亮
一只燕在用它的穿梭
把電線分割的空間
歸于飛翔的完整
當你赤腳踩進耕耘過的泥土
大地以無限的沉默
圍聚過來,你的肌膚
宛如一道打開的柵欄,奔騰的群馬
涌入遼闊的牧場——
雪竇寺的雪
我來的時候,雪還沒下
可雪竇寺在冬日上午的陽光中
呈現(xiàn)它的雄偉與壯觀,簡直
超出我的想象:
一走進它,我就感覺
回到了唐朝,回到了
那個國家的興盛與人民的富足
因佛光的普照
而獲得救贖的年代
我知道我不是信徒
但我感受到了某種觀念
以建筑的體量強化了
它的現(xiàn)實性,就像一場
沒下的雪,它的肅穆與潔白
早已浸染了心靈
棗樹記
母親當年從浙江淳安金峰鄉(xiāng)山后村
移栽在院子里的棗樹
在今年的八月不僅枝繁葉茂
而且碩果累累
這似乎不是意外,因為棗村的生命
有它的自然屬性,也許
我家院子里的土壤
有適合它茁壯成長所需的水分與營養(yǎng)
如今它郁郁蔥蔥,被果實壓彎的樹枝
以聳立的韌性對抗重力,用一種
高過屋頂?shù)耐Π?/p>
證實來自老家的品種
在一個家族遷徙到江西婺源的定居中
生根落葉的意志
在棗樹的長大中,母親也漸漸老去
留在老家她的哥哥與弟弟
都已離開了人世,只有一個
姐姐還活在離山后村
不遠的一個山腳下
幸福記
梨花開了,它的嬌艷
絕對配得上這下午從云層中
灑落的一片無邪的光,透亮的光
稍縱即逝的光——所以,我要
抓住時機,抓住這干爽的空氣
把早先翻耕的地用鋤頭
再挖一遍,以便潮濕的泥土
變成適合于種植的松散。
這不需要深慮,而是多年勞作的經(jīng)驗
讓行動支配身體的感知,一種
生存的法則通過我得以
存活下來:它的意義
就是我的行為方式,一種社會實踐
占據(jù)著我,如同梨花開出
春天的幸?!?/p>
節(jié) 奏
在屋后菜地的背陰處種了一行黃瓜
豌豆被自身長出的橢圓形的莢果
壓垮得匍匐滿地
給快要開花的辣椒培培土
四月上午的空氣透明又濃郁,以至
從村里傳來公雞的啼鳴
也格外高亢又單純
用綠色的鐵絲網(wǎng)取代破損的竹籬笆
圈在外圍的桂花樹
一身都抽長著解放的翠綠
而日子早已教會了一個人在某個地方
待著需要領(lǐng)悟的條律,這對已進入
中年的我來說不是制約,而是節(jié)奏
是這一片開墾出的菜園,用四季的辛勞
把我的生命納入一個
概念性的主題:活著
夏日不遠
霧散去,太陽才讓四月的倒寒
顯露出壯闊的晴朗
我拿著鐵鍬去屋后把閑置的菜地
深挖一遍,返青的雜草
已長及膝蓋,它們作為一種
有機肥料正好被我
踩入的鐵鍬掀翻出濕潤的泥土
埋在黑暗里
一只少見的紅嘴烏鴉
停在籬笆的樹樁上,用陌生的眼光
瞪著我,它的到訪讓我感覺自己
還來不及體悟作為一位農(nóng)夫的榮譽
就飛走了。桂花樹抽長的新枝
已變得翠綠,預(yù)示著
夏日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