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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江南》2020年第5期|周潔茹:黃蜂爬在手臂上
來源:《江南》2020年第5期 | 周潔茹  2020年09月23日06:45

“我”做動態(tài)血壓監(jiān)測,戴上儀器后,就覺得手不是自己的了,好像黃蜂爬在手臂上,整整24小時深受折磨,甚至產(chǎn)生了幻覺。血壓監(jiān)測成功后,那種異樣的感覺還如影隨行……小說引出一個現(xiàn)代女人深藏已久的隱痛,呈現(xiàn)了一種潛伏內(nèi)心的細(xì)膩情緒。

從公司大門出來,十點五十五分,天還沒全黑。我很少注意天色。但是我今天注意了一下天色,看不出來顏色,反正不太黑。

我一般會直接叫一輛的士。突然又想去搭巴士,最后一班682,十點五十五分從柴灣開出,十一點十分左右就會到達(dá)怪獸大廈站。

公司就在怪獸大廈的對面,走過去十分鐘。

上個星期我去看了心臟??漆t(yī)生,心電圖和超聲波做完,醫(yī)生要我做一個二十四小時血壓監(jiān)測。

護(hù)士打電話預(yù)約,馬上就約到了。

就在旁邊的樓,她是這么說的。

旁邊哪個樓?我問。

護(hù)士看了我一眼,把那個地址用原子筆圈了出來。

就在旁邊的樓,她又說了一遍。

我下到診所的樓底,穿過一個商場,又穿過一個商場,左轉(zhuǎn)右轉(zhuǎn)又右轉(zhuǎn),才到達(dá)那個樓。

那個樓很多人排隊上電梯,左邊三個電梯,右邊三個電梯,仍然人比電梯多。于是單層站左邊,雙層站右邊,兩個保安,一人負(fù)責(zé)一邊電梯。

一個戴帽子的老太太被她的工人緊緊挽著,又緊緊地挨著我,我馬上把我的位置讓給了她。馬上又來了一個戴帽子的老太太,連工人都長得一模一樣。我沒有再讓。我排在兩個老太太和兩個工人的中間,這兩個老太太肯定互相不認(rèn)識,工人也互相不認(rèn)識。她們都不說話,沒有人說話。

電梯遲遲不來,我就去看貼在墻面的公司名牌,密密麻麻,全是診所,要不是有架電梯突然來了我真的會去數(shù)一數(shù)有沒有一千個。

沒有人在我要下的那個樓層下,我只好從滿滿的電梯間擠出來。一陣眩暈,只要有人看我我就會有三秒眩暈,我知道我說出來也沒有人會相信,我自己也快要不相信了。我穩(wěn)了穩(wěn)神,往走廊的深處走。

一間醫(yī)療器材公司,擺滿了吸奶器,有手動的也有自動的。

我看了一遍手里的卡片,確實是這家。

我就推門而入了。

一個阿姐正在聽電話,用眼神示意我坐下。我坐了下來。

電話里在講呼吸機(jī)不工作的問題,我也旁聽了一會。十分鐘電話打完,呼吸機(jī)還是不工作。

再量一下血壓。阿姐放下了電話,對我說。

我把手伸了出去。

不高啊,阿姐說。

那還要做嗎?我說。

醫(yī)生說要做就要做,阿姐說。拿出一張紙讓我簽名。

“動態(tài)血壓監(jiān)測是一種可連續(xù)在二十四小時內(nèi)按照預(yù)設(shè)時間記錄血壓和心率的監(jiān)測,在此期間病人可如常進(jìn)行活動?!奔埳系谝恍惺沁@么說的。

我想說我還不是病人,即使查下來高我也不是一個病人。

但我什么都沒說,我簽了名。

你平常用哪個手?阿姐問。

我伸出右手,說,這個手。

要戴在不常用的手上,阿姐說。

我把右手放了回去,伸左手。

阿姐在我的左手腕上找到了一個點,用藍(lán)色原子筆在上面打了個叉。

我看著那個叉。

戴上來了一個很像手表的儀器,黑色的。

不會影響你睡覺的,阿姐說。

為什么會影響我睡覺?我反問。

以前那種舊款是充氣式,充氣的時候很騷擾,阿姐說。

我想象了一下那種騷擾。

感覺還好?阿姐說。

還好,我說。

不會太緊?阿姐說。

有點緊,我說。

要緊一點。阿姐說,要不數(shù)據(jù)不準(zhǔn)確,你就得再做一遍。

我說我不想再做一遍。

阿姐點頭,又拿出一張紙,讓我簽名。

我正要簽,她說你先看一遍再簽,我說我看過了,我肯定不會自己把這個儀器拿下來的。

她說這一點很重要。

我說這一點很重要。

如果遺失了按金就不退。她說,兩千元。

我埋頭掏錢包。她說等會兒等會兒不急。

也不能進(jìn)水,阿姐說。

我今天不洗澡了,我說。

洗還是可以洗的。她說,不要讓水碰到你戴儀器的這個手。

我想了一下,說,我不洗澡。

也不要劇烈運動,阿姐說。

我不運動,我說。

運動還是可以運動的。她說,不要劇烈運動。

我說我平時就不怎么動。

她說好吧,簽吧。

下樓的時候我不再暈眩,因為一個人都沒有了。兩個保安站在空空蕩蕩的大廳。我注意著自己的手臂,輕微地,自然地,垂直在身體的兩側(cè)。有的人走路的時候手臂可以擺到九十度,我經(jīng)常碰到這種人,他們給他們自己制造了一個直徑三米的圓圈,沒有人想靠近那個圓圈。如果實在路面太窄人太多你進(jìn)入了圓圈范圍,你就得小心地繞過那些擺動,要不手臂就會真的打到你的肚子上面。

過天橋的時候有人看我,不止一個人看我,還有個跟我擦肩而過了還扭過頭看的,我懷疑是因為血壓監(jiān)測器。一個不自然的手臂,和一個相對于任何手臂來說都算是巨大的黑色機(jī)器,要我在街上看到了,我也會多看兩眼。

還在地鐵上的時候我就覺得手不是我的了??戳丝词謾C(jī),這才過了十分鐘。

還有人盯著我的手看,就坐在對面,簡直可以說是死死地盯著。

我把手放在膝蓋上,用圍巾蓋住。蓋住了的手腕仍然又重又脹,好像一只黃蜂爬在手臂上。

過了三個站,我想把血壓監(jiān)測器拿下來,但我忍住了,再看手機(jī),半個鐘頭都沒到。

回到家,我用一只手給自己洗了澡,另一只手盡量伸高伸長,盡量不動。一動,就好像被黃蜂咬了一口。

我思考了一下不充氣但是測得到血壓的原理,就是一個磁點按住脈搏,要開始量的時候,那個磁點就更力地按我的脈搏。還不如充氣的。

就算是看恐怖電影都不能讓我轉(zhuǎn)移對這個血壓監(jiān)測器的注意,任何一件事情都不能。

而且我也真的失眠了,因為這個機(jī)器真的會騷擾到人。它不充氣,但是它產(chǎn)生了和充氣一樣的騷擾。

我坐在床上,右手按住左手腕,內(nèi)心掙扎。距離二十四個小時還有十六個小時。

醒來的時候天有點微亮,一看時間,半夜十二點半,鄰居們的客廳燈光都沒有熄滅。

這世上竟有如此漫長的折磨。

到了早上我在手腕與機(jī)器之間擠進(jìn)了一根手指,痛苦似乎緩解了。但是到了中午任何手指都擠不進(jìn)去了,我目測手掌已經(jīng)比之前大了兩倍。也可能是我產(chǎn)生了幻覺。

所以距離二十四小時還有兩個小時的時候我已經(jīng)到達(dá)了醫(yī)療器材公司的樓下。

樓下地庫是一間酸辣粉店,一間米線店和一間越南粉店,我上次來竟然沒注意到這三間。

也有可能是因為手的知覺特別靈敏以后,牽連了別的器官的感受。

我去了酸辣粉店,店里很空,阿姐用下巴示意我跟她走。

我跟著她繞過整個店堂,角落一個單人位前,一個女的正在專注地吃酸辣粉。阿姐用下巴示意我坐到那個女的正對面。我望著那個女的,那個女的也抬起了頭,望著我。我就拔腿離開了。

阿姐絲毫沒有挽留我的意思,在我決定離開的同時,她甚至一腳插到了我前面,離開得比我還快。我仍然暈眩了三秒,肯定是那個吃酸辣粉的女的在看我。

我不考慮米線店,有可能是酸辣粉影響了我的判斷,也可能是因為手的腫脹,我都有點恍惚了。

我直接去了越南粉店,店里也沒有什么人,由于沒有人,襯得墻紙?zhí)貏e綠。服務(wù)員示意我隨便坐,我就隨便地坐了下來。

特別午餐,各款粉面送熱飲,凍飲加五塊,面前的餐牌是這么寫的。

我就對服務(wù)員說,一號餐走扎肉走雞絲。

素粉更便宜。他說,素粉不在這張午餐餐牌上,可是比午餐便宜。

可是餐牌上的粉送喝的,我說。

他看著我。

我說我不要吃肉,但我要喝的。

素粉更便宜,他又說了一遍。

好吧素粉,我說。

想喝什么?他說,我送給你。

我說熱茶。我不想喝熱的,但是他要送給我,只好說熱茶。

他說好。

我說再要一個牛油果米紙卷。

他說好。

看了看時間,距離二十四小時還有一個半小時。左手腕已經(jīng)完全沒有知覺了,我把它擱到桌上,用一張餐巾紙蓋上,這個時候機(jī)器又測了一遍血壓。

素粉吃完了,米紙卷還沒來。

距離二十四小時還有半個小時,米紙卷還沒來。

門外很多人走來走去,有的人去了酸辣粉店,有的人去了米線店,沒有人進(jìn)來這間越南粉店。

牛油果米紙卷上桌的時候距離二十四小時只有十分鐘了,非常綠、非常綠的一個米紙卷。可能是綠,也可能因為滿懷快要解脫的期望,我咬了一大口米紙卷,馬上就有了一嘴肥皂的感覺。如果牛油果是生的,就會產(chǎn)生這種很真切的錯覺。

所以他們剛才是去街市買牛油果了,可是買到了一個生牛油果,放了一個鐘頭二十分鐘還是生的,再放可能還是生的,只好先卷起來端給客人。

一口生牛油果米紙卷,一口茶,第二十四個小時,就這么來臨了。

推門而入的時候阿姐還在聽電話。我坐了下來,雙手?jǐn)R到桌上。我想讓她注意一下,兩只手的大小已經(jīng)明顯不同了。

她馬上放下電話,檢查了一下血壓監(jiān)測儀。

還不能拿掉。她說,還有一次。

我看著她。還有一次?

監(jiān)測儀顯示還有一次沒量,她補充。

什么時候量?我問。

到時候自然會量,她答。然后她也坐了下來,盯著那個監(jiān)測儀。

我也盯著那個監(jiān)測儀。所有的眼睛都盯著監(jiān)測儀,手大手小都不重要了。

那三分鐘,誰都沒有呼吸。所以最后一次量完,監(jiān)測儀拿掉,我馬上就喘得上不來氣了。

原子筆的藍(lán)叉還在原位,好像更大了。

報告會直接遞送到醫(yī)生那兒。阿姐說,如果這次監(jiān)測成功的話。

如果不成功呢?我說。

不成功也會直接遞送到醫(yī)生那兒。阿姐說,那你還得再來。

我不要再來了,我說。

那也得醫(yī)生說了算,阿姐說。

我就推門而出了。

再看到心臟科醫(yī)生已經(jīng)是今天上午,報告顯示血壓監(jiān)測是成功的。

醫(yī)生把每一個項目都用紅色原子筆劃給我看,每一個都是成功的。

你沒有高血壓,他是這么說的。

我沒有高血壓,我重復(fù)了一遍。

你可以走了,他說。

我跟他說了再見關(guān)上門的那個瞬間,他突然抬起頭說,你要開心一點。

我停在門口。

你要多出去走走,多動動。他說,你就開心了。

我關(guān)上了門。

所以從公司出來,我也覺得我應(yīng)該多走走,多動動。我就不搭的士了,我去搭巴士,最后一班682,十點五十五分從柴灣開出,十一點十分左右就會到達(dá)怪獸大廈站。

從公司大門到達(dá)怪獸大廈需要穿過一條小路,這條路已經(jīng)修了十年,一直在修。不是左邊在修就是右邊在修,有時候左邊右邊一起修,人就得從路的中間走,有時候后面還會跟著幾輛車,人和車都不自在,因為人想快也快不起來,車也不能從人的上面輾過去。

過了六點,這條路就沒什么人了,車也沒有。兩邊的店鋪也都關(guān)了好多年,什么都沒有的一條路。夜晚十一點走在這條小路上,就好像獨自一人走在沙漠中。

這條路上曾經(jīng)有過一間紙皮收購站,這個收購站曾經(jīng)有過兩只奶狗。奶狗長成小狗,小狗長成大狗,后來不見了。紙皮站也不見了。一切都發(fā)生在一年之間。對于狗來說,人的一天會不會是一年?所以修一條路,簡直是修了一生。

到達(dá)怪獸大廈站牌下面的同時,巴士來了,正好十一點十分,一分不差。

我踏上車板,拍卡。沒有聲音。我翻開錢包,把卡抽出來拍,還是沒有聲音。我又拍了一下,還是沒有。

司機(jī)說下車的時候再拍啦。

我連連致歉,上樓梯,坐到了上層第一排。

整個上層幾乎是空的,第二排坐了一個人,第三排坐了一個人。沒有人要坐第一排,如果巴士出事,上層第一排必死無疑。

我坐到了第一排。

穿過兩個隧道,上層的人都下車了,我一個人坐在上層第一排。左手腕開始隱隱作痛。一到夜深我的手腕就會產(chǎn)生幻覺,好像血壓監(jiān)測儀還在,每隔一個小時,它就會自動量一下血壓。

過了隧道,巴士幾乎沒有停,我注意到司機(jī)飛了好幾個站,沒有人下也沒有人上。

我感覺得到我能在十二點前到家,如果司機(jī)保持這個速度。又隱隱不安,覺得他也會在我要下的站飛站。所以快到站時,我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按下了車鐘。

司機(jī)飛了站,直往前開去。

我趕忙下樓梯,下到下層,看到兩個男的站在車門口,車速飛快,這兩個人都吊著拉手。

我要下車,我對這兩個男的說。

他們一言不發(fā)。

我要下車,我轉(zhuǎn)臉對司機(jī)說。司機(jī)專注地開車,開得飛快。

我要下車,我又說了一遍。

我們也要下車。兩個男的中間一個說。

飛站了,另外一個說。

要司機(jī)停車啊,我說。

他們一言不發(fā)。

我不知道下一站是哪里,我從未去過下一站。窗戶外面黑乎乎的,像是過了一座山。

我看了那兩個男的一眼,他們?nèi)匀坏踉诶稚厦妗]有人坐下。下層幾乎都是空的,最后排坐著一個人,那個人一動不動。

我也沒有坐下。我也吊在拉手上,用我的右手,左手又開始痛。

似乎又過了一座山,因為我竟然看到了一串瀑布,雪白瀑布,巴士很快地經(jīng)過了那串瀑布。

然后又是一座山。

這世上竟有如此漫長的一站。

巴士是突然停下的,車門也是突然打開的,車門開了以后那兩個男人松開了拉手,很自然地下了車。

我走到車頭,拍卡。司機(jī)望著正前方,一半側(cè)臉都在陰影里。我拍了卡就從車的前門下車了。

巴士馬上就開走了。

那兩個男的已經(jīng)走出去好遠(yuǎn),我趕緊跟上。

一個男的走得快一點,在最前面,另一個慢一點,個頭也矮小一點,他在中間,加上我,我還背著電腦,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背一個電腦。如果不走一走,我都忘了我還背著電腦。

如果從半空中看這三個人,就會是一個省略號的一半。

這三個點保持著同樣的速度和距離,翻過了一座山的山腳。

差不多走了十分鐘以后,我們經(jīng)過了一個夜排檔,剛才巴士開過的時候我完全沒有留意到那個排檔。

但是一邊走路一邊看這個夜排檔就特別醒目。一排假椰子樹,掛了星星點點的紅燈綠燈,還很大,我們又往前走了五分鐘這個夜排檔仍然在我們的視野范圍。

我突然想起來中二的夏天,有個女的約我晚上去逛夜攤。

我說夜攤有什么好逛的。

她說她也不是為了買東西,她就是想看人。我就跟著她去看人了。

人山人海的夜攤巷口,那個女的很靈活地穿了進(jìn)去,不見了。我一咬牙,也穿進(jìn)去了。

果然只能看到人,除了人,別的什么都看不到。就這么被人擠過來,擠過去,頭昏腦漲的,出口都找不到。突然就被擠到了一個賣明星海報的攤頭的前面,馬上手里就被塞了一張卷起來的海報。

多少錢?抬了頭問。也不知道看往哪里,所有的視野都被人和人擋住了。

送給你的,那人說。

依稀看到一個頭頂,同班的男生,坐在最后一排,我跟他一個學(xué)期下來都沒說過一句話。

我一手捏錢,一手捏海報,兩只手都固執(zhí)地伸長著,向他伸過去,伸過去,那卷海報都快要被我捏扁了。

不收不收,他大聲說。

我就帶著一張海報回家了,我也沒有找到那個女的,后來我也再沒有見過她。

那張小虎隊海報也在墻上貼了一陣。那么那個男生到底是怎么知道我要的就是小虎隊呢?我一邊走過了那個燈紅酒綠的大排檔一邊想了一下這個三十年前我都沒有想過的問題。

我們又翻過了一座山。

我三百六十度地看也沒看到巴士上看到的那串雪白瀑布。

看了下時間,十二點零五分,我沒能在今天回到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明天。

前面那兩個男的還越走越快,我真的要跟不上了。

到第三座山的時候我徹底丟失了他們。電腦越來越重,手臂已經(jīng)不知道量了多少次血壓,密密麻麻的黃蜂爬在手臂上。

你要多走走,多動動。跟心臟科醫(yī)生告別關(guān)上門的時候他就是這么說的,那你就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