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文藝》2021年第9期|王嘯峰:?火柴人
“通道走到一半,沒了窗戶,燈光發(fā)黃。我想起了《生化危機》里的場景?!?/p>
敬過一輪酒后,錢奎坐回我身邊的位置。
他向我靠過來,嘴里噴出濃烈酒氣:“你注意到陳康有什么問題嗎?”
陳康坐在我正對面,他左右都是女同學。他來得晚,班長讓插個凳子,坐她旁邊。小時候,班長總是代老師訓陳康。現(xiàn)在,他也顯得拘謹。
“我看不出什么問題啊?!蔽姨а弁谎坳惪担齻?cè)耳聽班長激動地講話。
“他不喝酒!”
我小聲責怪錢奎:“他以前喝酒誤過事。喝酒有啥好的?”
“你懂個鬼。去,上個廁所?!?/p>
錢奎走進衛(wèi)生間前,扔了一支煙給我。他酒勁上來,把煙叼著撒尿,還哼著一首當紅流行歌曲。
瞧著衛(wèi)生間人走光了,錢奎把煙吐掉。
“你說陳康喝酒誤事,是不是說他上次酒后駕駛被抓的事情?”
“是啊。哎!我不還是聽你說的呢?!?/p>
錢奎把沒有洗的手搭在我肩上。
“兄弟啊,我才搞清楚。他‘進去’不是酒駕。那次,我打電話給他想辦個什么事,連打兩天都關機。正巧我公司就在他們單位附近。吃午飯的時候,我逛過去看看他在不在。他們單位的人提起陳康,都很冷漠。最后有個老師傅提了個千斤頂出來,跟我說他酒駕‘進去’了。他是這樣說的:酒駕呀,酒駕么。當時我覺得話里有話,就勉強信了,碰到你,就說是這個原因?!?/p>
“快說實際情況,你總是賣關子。”窗外飄來濃郁的桂花香。我看那一群吃喝的人,他們是聞不到的。
“前幾天,我忙完一個大單子,出門散步,又逛到陳康單位。他們說陳康辭職了。我給他們遞了好煙,抽了兩根后,有個師傅告訴我,不辭職就得被開除,開除養(yǎng)老金延續(xù)就會有問題等等。”
“???他辭職了?”我驚叫了一聲。去年還聽陳康說在單位混得不錯。
“辭職算好的了。你看他現(xiàn)在的鬼樣?!卞X奎肚子圓滾滾的,襯衫扣子外翻,與陳康干瘦黑皺的形象形成對比。
“到底什么事情要被開掉?”
錢奎食指按住右側(cè)鼻孔,低頭連續(xù)作吸氣狀。
“吸毒!不會吧?”
“怎么不會?愛這口的人,絕對不能喝酒?!卞X奎拍拍肚子,顯得很懂行?!安恍拍闳袼?,打死他都不會喝。”
我心里猶猶豫豫。皺了眉,像猛喝了一口陳醋。
我嘆了口氣。錢奎跟著我嘆氣。
“上星期,他問我借了萬把塊錢??磥磉@幾天錢全給他燒掉了?!卞X奎又點燃一根煙,我覺得錢奎的煙紙是人民幣做的。
“好在他又要‘進去’了。”錢奎對我神秘一笑。
“又拘留啊?”
“不是。剛才他悄悄跟我說,主動報了戒毒班,明天就去報到?!?/p>
“這害人的東西是要斷根?!?/p>
錢奎打斷我:“行了行了,他的事我們不管了。你千萬不要去問他??!他自尊心強著呢?!?/p>
我點點頭?;夭蛷d的路上,錢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壓低聲音對我說:“給你一個發(fā)財?shù)暮脵C會?!?/p>
錢奎周六早上九點開了寶馬車在我們小區(qū)門口等。
我和于麗娜坐上車。收音機里正在播放財經(jīng)新聞,形勢一片大好。錢奎對每條新聞都進行點評,從國際金融形勢到國內(nèi)股市走向,從擴大內(nèi)需到自由貿(mào)易區(qū),說到得勁處,右手離開方向盤不算,還扭頭征求我們的看法。我連連說是,瞥見于麗娜正把雙手緊緊捂在手包上,仿佛家里全部資產(chǎn)都在里面。
車子離開城市,上了繞城高速,半小時下來,進入山水之間。車子的右側(cè)是水天相接的七泉湖,左側(cè)是高聳入云的天偃山。于麗娜打開車窗,一股清新的山風撲進來。
“風景這么好的地方,怎么允許你們搞產(chǎn)業(yè)園?不破壞生態(tài)環(huán)境嗎?”于麗娜的手伸出窗外。
錢奎揮揮手:“到了你們就知道了?!?/p>
車進半山腰的一個度假區(qū)。一棟棟別墅錯落排列,都有大大的陽臺、平臺面向七泉湖。
我們在一個大別墅前下車。門廳格外干凈、整潔。一位女接待員對錢奎鞠躬叫了聲“錢董事長”。
錢奎示意她前面引路。
“這是住的地方嗎?我們下午還有事,要趕回去啊?!庇邴惸仍捄芗?。
“我請你們參觀我公司項目。”錢奎壓低聲音,配合嚴肅環(huán)境。
于麗娜驚訝地張大嘴,我趕緊對她做了個噤聲手勢。
接待姑娘熟練地打開一排白色衣柜,柜子里是幾套防護服。她做了個優(yōu)美的“有請”手勢。
我和于麗娜都是第一次穿這種密不透風的衣服,難免笨手笨腳。錢奎和小姑娘早就穿好,在邊上靜靜地等我們。最后,還是他們幫我拉上拉鏈。一瞬間,我耳邊全是自己的呼吸聲,心情不免緊張起來。
“我說,你不是帶我們?nèi)ザ練馐野??”我的聲音在耳邊形成回聲。錢奎的否定回答稍微有點變味,嗓音聽起來尖了不少。
通道走到一半,沒了窗戶,燈光發(fā)黃。我想起了《生化危機》里的場景。
通道盡頭是一個消毒亭,只能一個個進去。我最后一個進去,上下左右四個噴頭同時向防護服噴射不明氣霧。
小姑娘按下密碼,一扇厚重的鋼門緩緩自動打開。
我和于麗娜進去后,一看,頓時傻了眼。
不知道燈光從哪里來的,差不多一個羽毛球場大的密閉房間被照得每個角落清清楚楚。沒有窗,沒有任何東西,綠色從地面爬上墻壁,再布滿屋頂。我看了一下地面,自己沒有影子,其他三個人也沒有影子。
這時,錢奎慢慢蹲下,最后趴在綠色地面上,并示意我也同樣做。我趴下,沿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地坪像玻璃,沒有一絲起伏。再跟著他來到一邊墻壁,同樣貼著看,也與地面一樣效果。
錢奎站起來,在我的防護面具前豎起一根手指。他的聲音沉悶,似乎天邊滾過的雷聲。
“地面、墻面、頂面,我用了一千萬平整。”
“一樣東西都沒有,你就花這么多?”于麗娜驚訝地問。
“你說對了,什么都沒有,但是又什么都有。這就是我們的最高追求。”
他讓小姑娘拿出一個光溜溜的不銹鋼小球,輕輕放置在地面。不銹鋼球一點都沒動。小姑娘得到錢奎默許后,用手指輕彈一下小球,小球發(fā)出輕微的滾動聲,一直滾到墻上,反彈回來,又滾了一大段距離才穩(wěn)穩(wěn)停下。
“看到了吧?這就是高精度廠房?!?/p>
“派什么用場呢?”我覺得既然用到工業(yè)上,沒什么必要這么精細。
“原本讓高精度機器人按規(guī)程操作,可是,我仍覺得不夠。”
“這還不夠???”于麗娜正在墻上摸,試探建材材質(zhì)。
“是的。我又對空氣進行了納米級過濾,又投入這些?!彼重Q起一根指頭。“建成了最高等級的潔凈廠房。”
“你準備生產(chǎn)什么?”我知道錢奎習慣故弄玄虛。
錢奎繼續(xù)沉浸在自己的成就中:“我可以說,高精度廠房、潔凈廠房都不是我首創(chuàng),但是兩者合一,至少在國內(nèi)找不到第二個。”
我開玩笑地評價:“兩千萬,修成這極其脆弱的玩意兒?。 ?/p>
錢奎連連搖頭:“你不懂,不懂?。 ?/p>
原路返回。出別墅的時候,另一個小姑娘領了三個西裝筆挺的男人進來。錢奎跟他們一一握手,互相交換名片。
“這個體驗室,我要求限制人員進入。每一小時才能進去一組四個人。不然會出問題?!卞X奎帶我們走向另一幢小別墅的路上說。那個小姑娘不知什么時候沒了蹤影,我估計又去等候接待了。我沒看到她拿小球,怎么一會兒就拿了出來?她難道從防護服里拿出來的?
想著走著,我和于麗娜被領到小別墅一樓朝湖的大沙發(fā)上。錢奎讓服務員泡了冰島生普。
我一邊喝茶,一邊嚼著蜂蜜黃油扁桃仁。湖里迷迷蒙蒙,幾艘漁船在緩緩前行。
于麗娜跟錢奎聊著家常,漸漸地,似乎剛才怪怪的感覺被甩在腦后了。房價、股票、電動汽車、補習班等話題在普洱茶香里,若隱若現(xiàn)。
一個服務員遞給錢奎一個圍巾盒子,鞠躬退下。
我以為這是錢奎送給于麗娜的小禮物。目光繼續(xù)盯著湖面。我們怎么變,怎么改變生活,湖一直沒變,安詳寬容。
于麗娜又驚叫了。我立刻轉(zhuǎn)過頭。
圍巾盒子里是一塊很薄的白布。錢奎讓于麗娜拉住兩邊,往上面倒礦泉水。一攤水在布上晃著,像一艘漁船在動。水沒有滲透下去。錢奎讓于麗娜把水倒在茶具里,再讓她摸布,一滴水都沒有。他讓她使勁把布撐開,于麗娜展開雙臂,布拉得有一米多長。錢奎又在布上倒水,仍然像上次那樣,沒有滲漏,水倒了之后,布干干的。
我想到了包水管的生料帶,脫口說了出來。
錢奎哈哈一笑,讓我把布蒙在嘴上往外吹氣。不僅吹氣,連吸氣都非常自如。我笑了起來,笑反而鼓起了布,像吹了一個小氣球。
“還生料帶呢!知道自己科技水平低了吧?告訴你倆吧。這叫PTFE膜,屬于納米材料,只透氣,不透水?!?/p>
“不會從剛才參觀的廠房里才能生產(chǎn)吧?”
錢奎微笑著點點頭,他的笑帶著神秘。
面湖的窗戶突然被緩緩移動的窗簾遮住。頂燈也被調(diào)暗。沙發(fā)頂頭的一面墻上掛下來一幅投影屏。不知什么時候啟動的投影儀開始播放一部宣傳片。
蔚藍的地球、山川海洋、生靈萬物一一閃現(xiàn),配樂是貝多芬的《田園》。隨后畫風一轉(zhuǎn),工業(yè)革命,破壞自然,環(huán)境污染,人類染疾病,動物被滅絕,此時的配樂是瓦格納的《諸神的黃昏》。于麗娜的手緊緊箍住我胳膊。宣傳片主題此時緩緩推出,一個個靈巧的機器人在柴可夫斯基《第一鋼琴協(xié)奏曲》下,飛快精準地在巨大廠房里操作。一張張PTFE膜源源不斷地生產(chǎn)出來。只要在辦公室、家里通風處安裝了PTFE膜,就能阻擋住空氣中的微粒。在室內(nèi)工作、生活的人們呼吸到的永遠是最新鮮、最潔凈的空氣。最后的畫面,是除夕年夜飯場景,闔家團圓,幸福美滿。
室內(nèi)恢復正常后,我說了聲“好”,想起身去吃午飯,被錢奎示意坐下。
“你覺得這個項目怎么樣?”
“好?。」材惚Я藗€金娃娃呢。”我肚子實在有點餓,就猛夸他。
錢奎不急,把頭往沙發(fā)上一靠。
“所有來的人都說好。我也下決心至少先上兩條線?!?/p>
“應該上!”于麗娜也表態(tài),“綠色環(huán)保,還保障人們健康?!?/p>
錢奎的聲音低沉起來:“光廠房建設就把我們公司的資金用得差不多了?!?/p>
我把屁股往里靠靠,坐坐扎實。
“兩條線的設想,上月跟銀行談了,他們也答應融資。但還有較大缺口?!?/p>
錢奎招招手,那個服務員又送過來一個文件夾。他打開,翻過好幾頁,掉轉(zhuǎn)頭,遞給我。
我一看是一張借款、利息、年數(shù)表格。我掃了一眼,傳給于麗娜。于麗娜看的時間比我長。我注意到她左手手指微微在彈動。
進入實質(zhì)性環(huán)節(jié),沉默是常態(tài)。我眼望湖面,似乎起風了,漁船消失了。
那天晚上,我和于麗娜都沒有談起中午的事情。她忙著查兒子作業(yè)。我捧著手機刷抖音。
躺到床上,電視里播放著吵鬧的真人秀,我倆還是沒什么聲音。進到廣告,于麗娜忽然發(fā)聲。
“哎,我們?nèi)攵嗌???/p>
我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她的目光誠懇。
“我們有多少?”
她對我豎起一根指頭,還往窗簾那里迅速瞥了一眼。
“一百萬??!”
“噓噓噓!你不會小聲點啊。中午我就在盤算。按照他那張表,如果選擇投一年期,年息百分之八。但是選擇投三年,年息就可以百分之十五,還可以復利計算。”
我把涼被一掀:“我們不是商量好買個新房嗎?”
于麗娜嘆口氣:“我也糾結(jié)在這里呢。你看房價一直在漲,買房搖號我們一次都沒中,眼看著錢一天天縮水,可萬一中簽了呢?投到錢奎那里又拿不出來。”
“我擔心的跟你不一樣?!蔽宜餍躁P了電視機。“買新房、投項目,都是投資,哪個可靠投哪個,對吧?房子自然不用說,但錢奎的項目誘惑太大,可能就有問題。你看現(xiàn)在市面上卷款跑路的還少嗎?他們的套路不就是高利息誘惑,然后付點利息給你嘗甜頭,引你徹底上鉤后,完全失蹤。你看街角的那個多么氣派的公司,不就一下子倒閉了?每天門口聚集著很多人討債。我可不想那樣?!?/p>
“那就算了,睡覺!”于麗娜關了臺燈。
我說是這么說,心里卻不完全這么想。
等于麗娜睡熟,我悄悄爬起來,坐在書房里,打開電腦,搜索關鍵詞:PTFE。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顯示搜索結(jié)果有一億多條!它的學名叫:聚四氟乙烯,被稱為塑料王。真是隔行如隔山?;に芰闲袠I(yè)對這個材料的認識估計就像電力行業(yè)對特高壓電網(wǎng)的認識一樣,可我一個寫文字材料的小公務員什么都不懂。我查看“塑料王”的應用,應用領域?qū)嵲趶V泛了,有做成管材的、板材的、帶材的、復合材料的等等,終于找到國外先進技術制作納米材料的案例。我心稍微定一些,說明錢奎不是完全沒有依據(jù),只是國內(nèi)似乎還沒有運用PTFE納米技術制作那些產(chǎn)品的介紹。
合上電腦,我看看時間還不太晚,就給錢奎發(fā)了個微信表情。很快,他回了個表情給我。我們圍繞PTFE納米產(chǎn)品聊了很多,錢奎顯得很專業(yè)。我納悶,他一個學圖書情報的,怎么對化學技術這么精通?可能就是自由職業(yè)者的敏感吧,哪個行當賺錢,就往哪里鉆營。我猶豫了一下,終于發(fā)出我最想問的事。
“我投一百萬現(xiàn)金,一年期,可不可以年息到百分之十二?”
我知道這個要求非常過分,我故意拋高了期望,也是給他砍價的。
很長時間,錢奎都沒有回我這條信息。等我看完一個關于怎樣制作玫瑰豉油雞的小視頻,他的信息才來,就三個字加一個感嘆號。
“沒問題!”
這有點出乎我意料。輪到我思考好長時間。首先我想如何跟于麗娜說,畢竟錢在她手里。其次,隱隱感覺錢奎不還價,肯給這么高的回報,是不是不可靠?我把一塊餅干送到嘴邊,突然意識到夜深了,又放回盒子里。想了想,連牛奶、酸奶也都算了。磨蹭半天,最終,我以簡單的一個“好的”,結(jié)束這場夜班“交易”。錢奎沒說什么時候要錢,我也沒要求簽什么借款合同。
一周之內(nèi),錢奎沒有跟我聯(lián)系。我在家里一有機會就宣傳PTFE膜的好處,于麗娜沒什么興趣,她還是做飯,打掃衛(wèi)生,檢查兒子作業(yè)。
周五下班時,我收到錢奎的微信。
“明天簽個合同,錢轉(zhuǎn)到我們公司吧!”
我雖然回了“行”,但是也不知道到底行不行。
晚飯時,我吞吞吐吐說了這事。于麗娜臉當即就板了。
“你不是說那個項目有問題?錢奎在忽悠我們?怎么一下子掉頭了?一百萬,又不是一萬塊,你也不跟我商量商量,真是的。”
我從她最后三個字里,讀出了“有門”兩個字。然后就各種好話接二連三地奉上,重點把百分之十二的年息,通過我多輪次艱苦談判爭取來的情況匯報清楚。
“啪!”于麗娜把一張銀行卡拍在餐桌上。
“我就知道你不甘心,這幾天老是說PTFE、納米、膜技術啥的,就知道你在打埋伏?!?/p>
我憨厚地笑出聲,兒子也跟著我笑。
“正巧理財產(chǎn)品昨天到期,這里應該有一百萬了。我警告你?。∫翘澋粑乙环皱X,我跟你拼命!”
“不會不會,我調(diào)研很到位,你放心吧。你想,就我們兩個拿死工資的,一年的收入也抵不上這利息啊。有時候,還是得腦子靈光點!”
“你把合同看清楚,不要被騙了。”
“你不去簽???”
“不去!給你點壓力,出了事情你負全部責任!”
吃過晚飯,我和于麗娜出去散步。暑氣散了。我在汗衫外面套了件薄運動衣。臨出門,猶豫一下,拿起桌上的那張銀行卡,塞到貼身兜里,并拉上拉鏈。
于麗娜甩開雙臂,走得很快。身子筆挺,從側(cè)面看,有點僵硬。我笑出聲來,她轉(zhuǎn)頭疑惑地看我。我連忙解釋。
“我這幾天一直做同一個夢,想想就好笑?!?/p>
“你什么都不行,就是會瞎想亂想?!?/p>
“夢里,我一直在換乘地鐵,不對,應該是電車,因為從地面到地下,再到半空,乘一段路,換乘一次。每天必定出現(xiàn)的場景,是從地下直接到半空的換乘。一部長長滾梯載著我斜斜地往上攀登。越過地下超市、地面街道,來到白色臺階組成的幾何形通道上,高架電車四通八達,那些通道像一個個登機長廊,來接駁電車。我一直在那些白色臺階上快走,有時我也問自己,沒什么急事,空中電車一班接一班快得很,為什么還這么趕呢?其實啊,并不是我要快,而是身體按照你的走路標準在行動?。 ?/p>
說到這里,我也挺起胸脯,夸張地以機器人般的動作往前走,超過了于麗娜?!芭九尽眱上拢成习ち擞邴惸葍砂驼?。往前一沖,正巧到自動柜員機前。我順勢插入卡片,查了一下余額。
取回卡,我對于麗娜揚揚手。
“上面那些數(shù)字,你不用,永遠只是數(shù)字。當生活有了慣性,讓你去消費、揮霍,你都不知道怎么去用。我和你,白天被禁錮在辦公樓里,晚上被困在家里。有時一想到明天又將重復今天的事,明年又是今年那些事,我有點反胃?!?/p>
于麗娜一把奪過銀行卡,拉高聲調(diào):“晚上你沒喝酒,怎么都是些酒話了。讓我消費,我超級拿手呢!”說完,把卡片塞進自己褲兜里,再從外面摸了一下。
“陳康!陳康!”
我向馬路對面大喊兩聲。陳康轉(zhuǎn)過身。瘦削身子藏在羽絨服里,一把就能把人拔出來似的,挺滑稽。
我習慣在午飯后,走出單位大樓,到馬路上四處逛。盡管已是隆冬,可我還是想透氣。大樓里的溫暖氣息讓我昏昏欲睡。
陳康說去超市買點東西,我跟他一起走去。
穿過兩條馬路,我實在忍不住,就問他:“喂,什么時候出來的?”
陳康疑惑地看著我:“什么出來不出來?”
“咦!你不是自己申請進那個地方的嗎?”
路口綠燈,陳康反倒不走了。
“你說說清楚,我進哪里???”
我先把他拖著過馬路。越過一條條斑馬線的時候,心情一點點沉重起來。
果然,陳康聽我把錢奎的話說完,就破口大罵。
“他真不是個東西,憑什么詆毀我?我雖然工作差點,卻也在單位里混得過去。倒是他,西裝筆挺,一肚子壞水!從小就是!”
“算了算了,可能是你借了他的錢,他耿耿于懷吧,不要跟他計較了?!蔽遗闹绨蛘f。
“放屁!又是他胡說八道。我從沒有借過他的錢!是他,他問我借了錢?!?/p>
這下我又愣住了。
“還是夏天的時候,他到我單位找到我,說在搞一個高科技項目,弄好了還能上市,問我有沒有興趣入股成為股東。我說自己沒什么錢。他說借點給他,算利息給我。他來了三四次,眼看跟工段里的弟兄們要打成一片了,我趕緊說自己還有十來萬,都借給你?!?/p>
“他要了?答應給你多少利息?”
“當然。拿了十萬,從此再沒到我單位來了。利息嘛,他說一年本息全還給我十一萬五?!?/p>
我沒有跟進超市,而是拿出手機看了一下,說單位有事叫我回去。
轉(zhuǎn)身離開陳康的時候,我感覺他的十萬塊錢有點懸。他剛才跟我說,錢奎只是打了個便條給他,他甚至不好意思收這張白條。我問為什么。
“同學情義,情義是最重要的?!?/p>
回單位的路上,我慶幸自己簽了正規(guī)合同。臨近單位大門的時候,高大建筑把我壓到陰影里。似乎在提一個問題:簽了合同就沒問題了嗎?
本來,每天散步回來,我會躺在沙發(fā)上瞇一會,一刻鐘左右。醒來洗把臉開始下午的工作。這天我怎么也睡不著。沙發(fā)長刺,戳著我后背。一個又一個可能在我腦子里盤來盤去。眼睛雖然閉著,但隨著一個接一個念頭快速轉(zhuǎn)動。
索性拉開窗簾,冬日陽光下光禿禿的樹木讓我有了不祥的預感。我咬咬牙,撥打錢奎手機。
“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p>
我手一哆嗦,手機差點滑到地上。呆坐在椅子上,大概有十分鐘時間,才猛地想起會議時間馬上到了。
下午的會冗長乏味,暖氣又開得足,我昏昏沉沉,全在想錢奎和我的錢。每次有新消息提醒音,我總是一把抓牢手機,飛快掃視??上?,我會前匆忙給錢奎發(fā)的微信:“開機后請速打電話或微信我,急急急!”錢奎一直沒有回。
他在國際航班上,沒錯!他肯定在飛機上,沒有開機。我往好處想。
會議進行了三個半小時。離開會議室的頭一件事,就是撥打錢奎電話。
“您所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p>
啊呀!一分鐘之內(nèi)我連續(xù)撥了十幾次,之后,頻率降下來,一直到打開家門,錢奎的電話要么無法接通,要么正在通話。撥打電話的同時,我發(fā)了幾十條微信、短信,卻都落到無底深淵。
于麗娜吃飯的時候看出點什么。
“你怎么心事重重的樣子?”
“哪有?哪有??!”我夾了一大塊紅燒肉,放在嘴里一陣亂嚼,表情夸張地將筷子舉向半空?!昂贸裕媸翘贸粤?。”然而,嘴里絲毫感覺不出肉的鮮味,更要命的是,胃竟然不合時宜地打起了飽嗝。
“你這點出息,一看就是碰上不順心的事了?!庇邴惸冉o我剝了個橘子,塞到我嘴里。
我嚇一跳,那一刻,我正看著龍頭里的水沖刷著鍋碗盤筷,水是時間的代言人,看到水流,聯(lián)想到時間流逝,時間就是金錢。
“真被你看出來了。一年又要到頭了,你看我在單位里也算是個小頭頭吧?年終績效今天下午開始評價,各種維度的初評結(jié)果,對我這個小部門都不利呢?!?/p>
“行了,這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大家做出來的呢,你虛個啥?”
我用勁把一個個盤子擦得锃亮。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哎!那就好了。
斜躺在沙發(fā)上,覺得有點頭痛,但是看見手機信號燈在閃爍,就拿起來看了一眼。未接來電三個,全是錢奎的!我跳起來,拿起羽絨服就往外跑。于麗娜和兒子吃驚地看著我。
奔出小區(qū),街上燈火闌珊。我打通錢奎的電話,他也馬上接了。
“你剛才怎么沒接電話?。俊?/p>
錢奎倒打一耙,我氣得紅燒肉差點吐出來。
“得了,別跟我玩這套。一句話:明天就把我半年前投的一百萬還給我。我要買房,需要現(xiàn)金首付?!?/p>
“你這是在開玩笑吧。且不說小半年前,咱們合同是怎么簽的。就說你這種行為,太不嚴肅,在玩游戲哪?”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壓壓火氣。
“你在哪兒?我來找你?!?/p>
錢奎在電話里微微頓了一下,但我察覺到了。
“我在哈爾濱出差呢。有事等我回來再說吧?!?/p>
我哪能讓事情過夜呢。
“明天上午,我去七泉湖你公司,你現(xiàn)在就打電話給工作人員,能退多少就給我多少!”
“明天不行,這樣吧,等我回來,我們見面再聊。等我電話,就這樣吧!”
錢奎掛斷電話。我話沒說完,就繼續(xù)打,又出現(xiàn)下午的情況,不是打不通,就是正在通話。
馬路越來越冷清,我鼻涕都流出來了,可還是捧著冰冷手機一遍遍地撥打。透過稀疏的行道樹枝杈,我看見一顆孤星,那么寥落。
感冒很難受。不管坐著還是躺著總是不舒服。中午我也不出去走路了,歪在沙發(fā)上,眼睛閉一會兒,自然會睜開,望一眼手上的手機,生怕錯過錢奎的電話和信息。
我借口重感冒,晚上睡到書房里。三天下來,白天打電話,晚上發(fā)信息。錢奎根本不睬。我裹著被子,躺在書房沙發(fā)上,用嘴巴呼吸,像極了一條被拋棄在沙灘上的魚,感覺希望越來越渺茫。我甚至動了念頭,給于麗娜和兒子留下一封自白書,然后打開窗戶,一躍而下。事情是我做的,應該由我來負責。
發(fā)了高燒,無法上班。同事們戴著口罩來看我,說些安慰的話。我一言不發(fā),眼睛在他們臉上梭巡,似乎在看他們最后一眼。他們笑了,說我臉色不好,可精神還好。我強行擠出微笑,想留給他們最后良好印象。
吃了強力感冒藥,睡眠像火車過山間隧道,短暫黑暗隨時降臨。夢也變得短促富有象征意義。
陳康出現(xiàn)在夢里,他手上拿著裝滿錢的布袋子,大聲對我說:“快去拿錢!我拿到了?!彼闹恋榈榈腻X,看樣子遠不止十萬元。“還是老同學靠譜,真好!”
醒來的第一個動作,我總是拿起手機看一眼。除了單位的一些雜事、破事,沒有我等的信息。
一天上午,太陽突然變得很強烈,把書房的亮度提高到不可思議的程度。我身上感覺輕松不少,感冒正在消退。喝完于麗娜上班前給我留在燉鍋里的粥湯,出了一身大汗,意識也開始復蘇。我坐到書桌前,拿出紙和筆,剛寫下幾個字,眼前一片模糊,再也寫不下去。我把頭伏在雙臂間,不愿抬起。
電話鈴聲驚到我。我隨手拿起一看,竟是錢奎來電。那一瞬間,我的思路被這個電話激活。
掛上電話,轉(zhuǎn)眼看窗外,冬天已經(jīng)到了盡頭。春天該在來的路上了。我轉(zhuǎn)念一想,有時候,等待總是被動,主動做些什么,可能春天來得更快點,春光也會更加明媚。于是,我打了一個電話。第二天,又拉了一個群。
錢奎并沒有讓我去七泉湖的別墅,而是約兩天后在我家附近的一家咖啡快餐連鎖店見面。
離十一點還有半小時,我到了??Х认?、飯菜味等,我一概聞不出,服務員給我端來一杯溫水,我也不想喝。沒有食欲,竟然也不想喝水。不到半小時,餐桌上的一小盒抽紙都被我用光了。
過了約定的十一點,我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電話不接、信息不回的陰影像窗外將要落雪的天,覆蓋到全身。剛進門脫了的羽絨衫,又穿回。餐桌上的水杯變冷了,我端起杯子的手微微顫抖。開始左顧右盼起來。
我的一生乏善可陳。好的是,沒經(jīng)歷什么挫折。平淡穩(wěn)定的家庭、旱澇保收的工作,沒什么社會交際。如果走路不算愛好,那么我只有看看電視這個喜好。好像也就是看電視時,于麗娜在邊上鬧的。“你看這本電視劇里的男主角,創(chuàng)業(yè)初期只有五萬元,現(xiàn)在資產(chǎn)十個億。”“這條財經(jīng)新聞推薦的這只股票,半年翻了三倍?!薄斑@老太可以?。∽鰝€私房八寶醬就搞成全國名牌?!庇袝r,我也會夢見自己成為億萬富翁,躺在加勒比海邊曬太陽。醒來后我想,夢境是最接近四維世界的,夢境出現(xiàn),說明至少在另一個宇宙里,我有這個命。
錢奎來了,帶著一陣冷風。
“遲了點,可我忙啊。”
“你忙啥???都不理我?”我說話甕聲甕氣。
“咦,你怎么感冒啦?可別傳染給我啊,我現(xiàn)在是緊要時期,不能得病啊?!?/p>
我氣得話被噎在喉嚨口,清了嗓子也沒用。
錢奎點咖啡、套餐忙了一會兒,才重新說話。
“你還怪我?我不是為我們的項目在奔波嗎?從哈爾濱回來,還沒進城,北京證監(jiān)會通知我去一趟。這么多的事情要協(xié)調(diào),你的電話沒時間理會,你的信息屬于垃圾信息?!?/p>
他喝了咖啡,又埋頭吃咖喱牛肉飯,滿嘴流黃,看得我直打惡心。我把自己那份青椒肉絲炒飯推到一邊。
“你那高精度、潔凈廠房弄得怎樣啦?”
錢奎還在埋頭吃最后兩口飯,含含糊糊回答幾句,我都沒聽清。等他抬起頭,說出“賣了”兩個字,我眼前一黑。
恍恍惚惚間,我聽見錢奎接了幾個電話,他態(tài)度時而強硬,時而軟弱,真真假假,誘惑性很強。
“你就聽好消息吧!”“你逼我也沒用?!薄爱斀馪TFE最先進的應用,在醫(yī)學上!”“知道人造心臟嗎?知道人造血管嗎?都要用我的材料!”“快了快了,最遲春節(jié)過后就有好消息?!薄癐PO你不懂嗎?”“要往前看,不能死心眼!”“最近登上珠峰的隊員穿的是我們公司研制的PTFE材料做成的沖鋒衣!”
內(nèi)心有個聲音告誡我,決不相信眼前這個人。我喘著粗氣,重復著最關鍵的話。
“把我的錢退給我,我寧愿按照合同規(guī)定扣違約金。”
錢奎的臉在我眼前變大、變形,他的嘴角還殘留一小撮黃咖喱。
“What?我最好的同學、哥們,你在哪里?在我創(chuàng)業(yè)快要成功的時候,你居然要絆我一腿呢!你我情義何在?”
“這是另一碼事。感冒煎熬中,我想通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呢?可能永遠在泥路上跌爬滾打。我的命,到現(xiàn)在才明白,就這樣了,謝謝你給我短暫幻想的機會??墒虑榈陌l(fā)展,遠超我承受能力。”
錢奎大笑起來:“什么超出你的承受能力?不都是我在扛嗎?我為大家謀更大福利,調(diào)整發(fā)展思路。不跟你說了,你身體不好,早點回去休息。我還有好幾檔事要辦?!?/p>
他推開餐具,拎起包,往門口快步走去。
兩分鐘后,他又退回原位。我把餐具攏到一邊,拿出隨身帶著的那份合同。很快,我的合同上,借條、便條、合同等壓上來,我?guī)缀蹩床灰娮约旱哪欠萘恕?/p>
陳康和同學們站成一個半圓,把卡座圍個結(jié)實。
陳康拍拍我的肩。
“還是你想得周到,這三天里,我跟每位夏天聚會的同學聯(lián)系,果然,每個人都被他以不同方式借錢、入股了。你電話里說,合同項目在七泉湖。你看,這份是在云田山,這份在商貿(mào)中心,這是直接打白條。七七八八加起來,我估摸著要超千萬。還不知道他在‘同學情義’之外還借了多少?!?/p>
錢奎雙手一攤:“你們什么意思嘛,伏擊我啊!當我是敵人?真是滑稽,我為大家跑東跑西,你們恩將仇報!”
同學們?nèi)呵榧崳骸安灰盐覀儺斏底?。”“你假借項目忽悠我們,這是詐騙!”“別廢話,退錢!”“你這個狡詐的‘火柴人’!”
服務員們遠遠地在指指點點。我讓大家安靜。
“錢奎,如果你真的重視‘情義’二字,就爽快地把騙我們的錢還了?!?/p>
錢奎的臉漲得通紅。翻來覆去就那些話,講到最后,他把手往合同上一攤:“我沒錢還!”甚至有幾秒鐘,眼睛微瞇,斜著瞟了同學們一圈。
我想起了群里大家的預見,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錢奎徹底癱在地上耍賴皮,現(xiàn)實的確如此。
我的聲音還是那么沙沙的,無形中卻增加了分量。
“你不要覺得同學們都是普通的公務員、職員、教師,就拿你沒辦法。每個人都擁有你不了解的社會資源。只有切身利益受到損害時,有些重要關系才搬出來?!蔽易屗牬笱劬Γ灰话讶豪锎蠹医榻B的自己重磅關系說給他聽。
“切!我才不在乎你們這些所謂關系呢。”錢奎把頭靠在高背咖啡座上,臉色開始發(fā)白。
陳康說話了。他的聲音更加低沉,卻更具殺傷力。
“我們了解到,你和妻子名下房產(chǎn)在本市有五套,分別在前進路、人民街、紫園北院、新紅城花園、四季明湖別院。你前幾天匆忙與妻子協(xié)議離婚,把房產(chǎn)全部劃給妻子。過戶手續(xù)正在辦理中。還要我把房子的面積和市值報一下嗎?”
錢奎突然大笑:“反正你們拿我沒辦法,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
陳康笑的聲音壓過錢奎:“你錯了。辦理過戶手續(xù)已經(jīng)暫停了,這些都還是你的房產(chǎn)!”
陳康手里拿了張報紙進到我辦公室,一坐下就嚷嚷太熱。我隨手把中央空調(diào)溫度調(diào)低,風量調(diào)大。
他想抽煙,還想扔給我一支。我擺了擺手,同時為他開了半扇窗。窗外知了聲傳進來,剛睡過午覺的我,頓時又有點疲乏。
他把報紙遞給我。我接過來看了一眼。
“早上我就知道了,沒想到他搞這么大,這輩子算是完了?!?/p>
陳康也嘆了口氣:“虧得春節(jié)前我們果斷出擊,不然真的和那些老頭老太一樣啊!”他點點報紙上的圖片。一大群老頭老太把一幢辦公樓的門堵住,激進的人們把玻璃門窗全都砸碎,茶色玻璃碎片夾雜在人群里,像犯了罪的廉價寶石。
陳康對錢奎欠下的巨額債務數(shù)了如指掌,可以背到百元無差錯。
我茫然地用鼠標胡亂點擊網(wǎng)頁,沉默了好一會兒,想想還是把話說出來的好。
“你說,我們迫使他賣房還錢,是不是有點不仁義?。俊?/p>
陳康把煙掐滅:“開始時,我也覺得有點歉疚,今天我一點也沒有了。我來你這里之前也給幾個同學打了電話。他們同樣表示,錢奎今天出這么大的事,是他活該。一是他根本沒有好項目,借款以高利息為幌子,就是拆東墻補西墻。二是我們這些同學都規(guī)勸過他,他沒有懸崖勒馬。三是我們不拿回自己的錢,現(xiàn)在看來完全救不了他,只能是苦了自己。他們都讓我對你表示感謝。還是你腦子靈光,對付‘火柴人’的辦法就是‘反制’!”
陳康說話時,我背上一陣又一陣出冷汗,與春節(jié)前那次感冒癥狀差不多。我體會到當頭、做決策人的壓力。陳康他們是沒分量的。
我把窗戶索性開直,迎面而來的熱風,鼓起我的襯衣,一會兒,背上就不粘連了。大太陽下,我甚至能看清街上一個女孩喝酸奶的牌子。
“還是要有陽光??!”我說了句?;剡^身,發(fā)現(xiàn)陳康還在盯著報紙看。
【王嘯峰,1969年12月生,蘇州市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在《人民文學》《收獲》《十月》《鐘山》《花城》《作家》《上海文學》《青年文學》《散文》《美文》等文學刊物上發(fā)表小說、散文作品。出版散文集《蘇州煙雨》《吳門夢憶》《不憶蘇州》、小說集《隱秘花園》《浮生流年》等。作品入選年度最佳小說集、散文集,被選入《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散文選刊》等。小說獲評中國小說學會年度中國小說排行榜、2020年度“城市文學”排行榜,獲得第六屆和第七屆紫金山文學獎、第三屆鐘山文學獎等?!?/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