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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上海文學》2022年第7期|拖雷:歸途
來源:《上海文學》2022年第7期 | 拖雷  2022年07月25日08:33

我們會死嗎?

會。但不是現(xiàn)在。

——科馬克·麥卡錫《長路》

1

已經(jīng)聞到沙塵的味道。

此時,太陽漸漸隱沒進烏黑的云層里,眼前的一切變得混沌不清。隔著車窗玻璃,能聽見外面嗖嗖的風貼著車在吹。車有點輕飄飄的,如果風再大一些,馬建國擔心汽車會像片樹葉一樣,被吹到天上。

從高德地圖上看,那個叫白城子的地方,需要下了國道再走三十公里。

一個小時前,他和艾薇決定去這里,準確地說最初提出這個想法的是艾薇。艾薇舉著手機對他說,反正是順路,以后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再來,為什么不去呢?

馬建國對名勝古跡沒什么興趣,面對艾薇的熱情,他沒同意也沒反對。

有關(guān)白城子的簡介,艾薇是這樣給馬建國講解的:白城子也叫菊兒城,因為形狀像菊花,故此得名。最繁華的時候,城里曾居住了兩萬多人,這座城池后來被蒙古大軍所毀,加之后來白河斷流,這座城池逐漸成了廢墟……

下了國道,走了一段,手機信號就沒有了,艾薇說她有點累了,讓馬建國開一會兒——馬建國算是老司機,開車去過西藏。馬建國當司機,需要兩個人互換位置。外面沙暴漸起,只要一開車門,馬建國相信他倆瞬間會被外面的黃風吞了。馬建國提出在車里換位置時,有點猶豫,原因是在狹小的空間里,兩個人互換位置,難免要肌膚接觸,他考慮這樣不妥。還是艾薇大方,直起身說就在車里換吧,然后弓著身從駕駛座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抬起腿。馬建國抓住她的手,這時他看見她半個乳房就露在外面,那里很白,飽滿、立體、驕傲,它幾乎要貼在馬建國臉上,他的身子顫了一下,她說別愣著呀,你也趕緊挪。馬建國趕緊接住她的另一只手,她的身子一點點從工作臺前移動著,他也直起身,往她的方向挪身子,兩個人幾乎貼在了一起。馬建國能感覺到她急促的呼吸,她的呼吸幾乎要把他融化了。

艾薇能感覺到馬建國身體的變化,就在他倆幾乎要抱在一起的時候,突然聽見車外有叮叮咚咚的聲音,兩個人嚇了一跳,以為是外面下了石子。等兩個人坐定之后再看,外面全是羊,估計有上百只,它們正在橫穿馬路。這些羊,一只挨一只,幾乎成了羊的海洋,車頭前羊探著頭咩咩地叫著。一個穿著軍大衣的放羊倌,站在羊群里很顯眼。他臉黑黑的,一看就是四十多歲的光棍漢,他站在羊群中,正在一臉壞笑地看著他們。

可能一路上艾薇真的累了,她用一塊紗巾圍住了臉,頭一歪,就睡著了。事實上馬建國希望她再跟自己說幾句話,可看著艾薇疲憊的樣子,他只能眨了眨干澀的眼,決定繼續(xù)往下走,三十公里應該很快就到。

眼前有了沙漠的輪廓(在馬建國的印象中,這里好像并沒有沙漠),一座座此起彼伏的沙丘,像不斷涌來的黑浪,在風暴的吹拂下,沙丘頂端如同起了狼煙,看久了,那些灰暗的沙丘仿佛像個怪獸要站立起來。說實話,看到這樣的景象,馬建國內(nèi)心還是有點小激動。

2

馬建國認識艾薇完全是個偶然。

一切還得從兩天前馬建國開這個會說起。馬建國從呼市坐飛機到了這里,參加一個會議。說實話,他一點都不想來,不想來的原因,是他不想出門,尤其是不想在秋天這個季節(jié)出門。

當他找到經(jīng)理提出自己的想法時,經(jīng)理還是執(zhí)意讓他去,于是他就來了,來了才知道參會人員是兩個人住一個屋。晚上,他有點睡不著,同屋的一個人,看上去比他大,姓王,他叫人家王老哥。那個王老哥入睡快,關(guān)了燈,沒多久,就呼嚕連天。馬建國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想抽根煙,屋里顯然不合適,王老哥不抽煙,他只能出去抽。

賓館里很暗,僅有的一縷光線從樓道的南面照射過來。那里有一個餐廳,白天的時候他去過那里,是個蒙餐雅間,墻壁的正面懸掛著成吉思汗畫像,里面擺放著一個巨大的圓桌,看上去很豪華,能坐二十人左右。當時確實有群人在那里歡歌笑語,一個身穿湖藍色蒙古袍的女歌手在電子琴伴奏下,正在祝酒……現(xiàn)在估計客人散去,那里很安靜,服務員剛剛收拾完畢。

他剛點著煙,身后冒出來一個聲音:你好。

因為突然,他被嚇了一跳。

身后是一個女的,他沒聽到她一點聲響,等情緒平穩(wěn)后,才注意到她是個高個子,年齡在三十歲左右??赡芩吹今R建國驚恐的表情,一臉歉意地說,是不是嚇著你了?

一口煙被悶在胸腔里,馬建國咳嗽了幾聲,然后朝她擺了擺手。

這個女的是從馬建國身后的房間出來的,因為房門大開著。他開始以為這個女的也是參加會議的,問了她一句,她說不是,她是這里的前臺經(jīng)理。

這時,馬建國手里的煙快抽完了,正常情況下,接下來他應該禮貌地跟眼前這個女人告?zhèn)€別,然后各回各的屋。可那天有點不正常,這個女的說完,并沒有動身子,臉上洋溢著要繼續(xù)聊下去的熱情,這一點馬建國覺得應該不是猜測。

聊吧。馬建國想想自己回去,也睡不著,再說屋里還有一個陌生的參會者,于是他點著了第二根煙。

聽你口音不像東部人,你是哪兒的人?

呼市人。

哦,太好了,我也是呼市人。女人說。

你,你是呼市人?為什么要來這里?馬建國感到好奇。

她說,你嘲笑我一個首府的人,居然跑到這個小地方?

馬建國急忙解釋說,沒有沒有,只是好奇。

她聳了下肩,你嘲笑也不怕,這小地方生活本來就不如呼市方便。

藍色的光線中,馬建國看見她身材不錯,除了個子高,人也很豐腴,凹凸有致。讓馬建國眼亮的還有她的外套顯然是臨時披在身上,里面能看見有花邊的黑色內(nèi)衣。

我來這里也剛一周。她說。

說實話,這個時候馬建國有種要邀請她一起到外面喝點酒的沖動,以前他經(jīng)常這么干,見個漂亮女孩他會主動邀請。這幾年上了點歲數(shù),有點遲鈍。他看了下表,如果早一點,他想他會的,可現(xiàn)在有點晚。

就在這個時候,他朝她的屋子看了一眼,那同樣是個標間。你一個人住?

嗯,我這是自己花錢,按賓館內(nèi)部價住的。

你為什么不住員工宿舍?

之前我看過她們的員工宿舍,六個人一間屋,我嫌吵,就決定花錢住在這里??赡阒啦?,他們告訴我,賓館沒房間了,就這一間。

他又朝她的屋子看了一眼,這次動作很夸張,他這么做的意圖,是希望她邀請自己進去坐坐。

這不是挺好的。他故意又看了眼說。

好?她皺了下眉說,這個屋子沒有窗子,這就不說了,主要是下水道泛味,屋子臭死了,我已經(jīng)晾了一天了,還不行,我沒辦法只能出來站一會兒。

真遺憾,馬建國想假如自己一個人住一個屋子,會邀請她的,可這不可能了。屋里那個姓王的老哥此時正鼾聲四起,睡得跟頭豬差不多。

3

按照艾薇的話,馬建國的正前方果真出現(xiàn)了一面高大的土城墻,圍成一座甕城,風沙從殘敗的土墻上吹過,感覺有滄桑感。他把車停下,熄了火。艾薇還在睡覺,他有點不忍心打擾她。

于是他下了車,車外的風確實很大,有兩次差一點把他的帽子吹跑。這座城池很高大,他實在想不通這座城是怎么在沙漠上蓋起來的,就在他決定要進去看一看時,車里的艾薇醒了,她在風里喊他。

馬建國就停下腳步,抬頭看了下天,天空仍是一片暗紅,風從城墻的垛口吹過去,發(fā)出呼嘯的聲響。艾薇搖晃地走出汽車,她的搖晃顯然是被風吹的。她用紗巾把臉和脖子纏裹好,看上去很像個西亞的姑娘,走到馬建國近前時,馬建國伸手接住了她的手。

靠近城墻處,風要小一些。

你喜歡這里嗎,想想一千年前,這里人來人往,多有意思。艾薇看了馬建國一眼說。

馬建國想說這個有點瘆人,見艾薇一臉欣喜就沒說出口。

艾薇搖著馬建國的手臂說,咱們要么上去看看。

這里確實是個土城,土城前有一塊黑色的石碑,上面字跡漫漶,什么都看不清楚。

像不像朵菊花?艾薇說完,把手臂纏了馬建國一下說,走,進里面看看。

這個動作讓馬建國感到有點緊張,他急忙說這么一個破土墻有什么看的。

走嘛。艾薇結(jié)實的乳房已經(jīng)貼在了馬建國的身上,他身上有了暖意,就跟著艾薇上了土墻。土墻上全是荒草,能看出來這城墻很厚,估計古代這里能來回跑馬。往里一看,里面方方正正,確實是個城的模樣,只不過空空蕩蕩,全是野草和沙土。艾薇似乎還好奇,她拉著馬建國的手,執(zhí)意要下去。他倆順著土墻下到了城中,地上到處是牛糞羊糞,看來這里的人并沒把它當成一個古城,而是當成圈牲口的地方。艾薇的手緊緊攥著他的手,馬建國的心砰砰直跳,他不知道艾薇要干什么。

到了一個城門洞前,艾薇揚起臉,你不打算在這里抱抱我?

這確實是個大膽的女人。眼前的艾薇慢慢地閉上眼,這時馬建國看見艾薇戴著一副假睫毛。

艾薇等了半天,馬建國并沒抱她。她慢慢地睜開眼,但見眼前馬建國呆呆地站在那里,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不遠處。

你怎么了?艾薇有點害怕,看著他。

那里好像有東西。

艾薇飽滿的情緒瞬間化為了恐懼。

她沒等到馬建國抱她,反倒一把抱住了馬建國。

與此同時,兩個人都聽見了不遠處真的有動靜。

4

參加培訓班的第一天,馬建國沒去聽課,在賓館睡了一天。睡不著的時候,他就看電視。到了下午,馬建國實在無聊,就給昨天那個女的發(fā)了一個微信(昨天分別前他們互留了聯(lián)系方式),說晚上有空嗎一起去喝點酒,第二天就要走了云云。沒想到那女的很快回復了:沒問題,稍晚點。

他又問人家,還不知怎么稱呼你?

女的告訴他,我叫艾薇。

晚上兩個人見了面就去了一家燒烤店,讓他沒想到的是艾薇酒量很大,兩個人喝著酒,漸漸熟悉起來,倒像一對好久沒見的老朋友。

艾薇問馬建國是不是經(jīng)常這么泡女孩。

馬建國臉紅了一下,然后急忙解釋說,沒有沒有,這次出差本來就不想來,沒想到能認識你。

艾薇笑著說,我跟你開玩笑呢,看把你嚇的,我也是剛來這里工作,到了夜里很無聊,正想找個人喝點酒說說話。

兩個人真的熱烈起來,喝著喝著,艾薇告訴馬建國說,我早就不想干了。然后她說不想干的原因,比如這家酒店工作環(huán)境差啦、工資少啦之類。可這些理由并不是很充分,在馬建國的感覺里她身上還有什么事。這時他想到了艾薇家在呼市,怎么會跑到這么遠?他忍住沒問,可艾薇似乎看出他的疑慮,自己說了。她告訴他,她準備和老公離婚,他家就在離這里不遠的一個更小的城市,兩個人是在呼市一起打工認識的,她不顧家里的反對嫁到了這里??蓻]想到結(jié)婚幾年后,她老公暴露出來的毛病越來越多,愛喝酒、愛打麻將、吵架時愛拿傷心的話往她心口上戳。有一次她老公酒后說她什么都干不了,只會在家里跟他吵架……這一回惹怒了艾薇,她開著車跑到這座城市的酒店里打工,用她的話來說,就是要證明自己。

說這話時,別人會滿臉愁云,艾薇倒是很輕松,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就在那天結(jié)束的時候,艾薇突然問馬建國能不能幫自己。

艾薇說,我從家里開了一輛車到了這里,這次我想把它開回呼市看看我父母,因為距離有點遠,我沒開過這么遠的路,我想你要是沒買票的話,能不能陪我走一趟。

馬建國一愣,說,就咱倆?

她看著馬建國,當然。

艾薇的這個要求馬建國一點都沒想到,看她的表情是認真的,可從這里到呼市將近九百多公里,一路上孤男寡女,馬建國腦子有點亂哄哄的。

他說,你怎么會相信我不是壞人?

我感覺,你不是。

假如是呢?他故意說。

那我怎么辦呢,只能認命,有什么大不了的。

說完她開心地笑起來。

就這樣,第二天會議結(jié)束,馬建國放棄了原先坐飛機的計劃,跟著艾薇開車回呼市。

5

一路上,兩個人倒也愉快,車外是九月的草原,天高云淡,車里兩個人說著彼此的境遇。開始艾薇說,這次回呼市,就是回父母那里休養(yǎng)休養(yǎng),離不離婚,走著看。她又問起馬建國的生活。

馬建國沒有隱瞞,告訴她,自己目前是個單身,離過婚,離婚的原因是,孩子他媽考上美國的醫(yī)學博士,要舉家去美國,可馬建國堅決不去,于是就離了。離婚后,他就在一家私企上班,私企的效益還不錯,可他不想干了,就是覺得沒勁。他覺得自己那點存款只要不花天酒地的話,活到老沒問題,這次出差算是他給公司上最后一次班,回去他就不干了……

看得出來,艾薇這次有馬建國陪著回娘家,心情是愉快的,她的臉亮閃閃的,像上了一層釉。她說,既然大家都是不如意的人,咱們何不快快樂樂地玩呢?

看得出來,艾薇是個想法簡單的人,馬建國雖然只和她短短接觸了兩天,她的快樂似乎點燃了自己。他很久沒有跟女人單獨在一起,隱約覺得新鮮,又隱約擔心,至于擔心什么,他也說不清。

艾薇問他聽說過白城子嗎。

什么?馬建國不知道。

白城子,一個遼代留下的廢墟,據(jù)說就在前面。

馬建國想起了什么,他的目光往遠處看了看,說,聽說它已經(jīng)被掩埋到沙漠里了。

我去過一次,它現(xiàn)在是個廢墟,就在前面不遠的沙漠里,估計用不了多久真的會被沙子掩埋了。艾薇看了眼馬建國,要么咱們?nèi)タ匆豢础?/p>

馬建國沒說話。

眼前的光線,有點發(fā)黃,像從油紙中滲透出來的,照得道路上泛起一層油膩膩的光暈,這種光暈看久了,讓人有點恍惚。馬建國有點恍惚,他覺得此時自己的狀態(tài)有點像夢游,對,他從認識身邊這個女人開始,就是這個狀態(tài)。

手機短信響了。馬建國一看,是同屋那個王老哥發(fā)的,說飛機晚點,已經(jīng)在機場待了四五個小時了,然后又問他怎么樣。

他回復道,都挺好的,祝順利。

6

有一個塑料袋掛在樹枝上,呼啦嘩啦地響。

光線很暗,剛才發(fā)出聲響的地方,是在前面的城門垛口,那里堆積了很多碎石和黃土,城門已經(jīng)徹底被掩埋了。現(xiàn)在風暴雖不像剛才那么猛烈,可天空愈發(fā)昏暗,艾薇拉著馬建國的手,聲音顫巍巍地說,要么咱們回車里吧,我感覺這里有鬼。

馬建國有點不信邪,手里撿了半截磚頭,盡管艾薇不放他,他還是推開艾薇悄悄地走了過去。城門垛口又恢復了安靜,馬建國側(cè)著耳朵聽了一下,好像什么都沒有,于是他不再往前走了,大聲地喊著,什么東西,出來!

他的聲音在這里明顯帶著回音,且有些悶聲悶氣的。

一切還是很安靜,馬建國大聲喊道,你再不出來,我就扔磚頭了!

說著他確實擺了一個扔磚頭的動作,這時不遠處嘩啦一聲,站起來一個黑乎乎的人影,與此同時,艾薇尖叫了一聲,嚇了馬建國一跳。

站起來的人影從身形上看,是個女的。她聲音怯怯地說,別……別……我出……來……

她從城門口的土堆里連滾帶爬走了出來。走到近前,馬建國看清這個女人個子不高,聲音有點沙啞,目光很渙散,感覺有幾天沒吃飯了。

馬建國這時放松了警惕,扔掉了手里的磚頭,回頭對有點發(fā)傻的艾薇說,沒事了,你過來吧。

艾薇還是有點不放心,小心翼翼地走到馬建國身邊,一邊看著馬建國,一邊看著眼前這個黑乎乎的女人。

你怎么躲在這里?馬建國問她。

女人問他們有水嗎,她渴死了。馬建國讓艾薇去車里取瓶水,女人喝了水后,目光有了神采,她說話的口音顯然不是這里的人,像南方人。

她講了自己的經(jīng)歷,原來她是逃婚的,兩年前她被人帶出來說是打工,沒想到是人販子把騙她到了這里,嫁給一個當?shù)厝?。她給這家人生了一個孩子。兩年之內(nèi),她無數(shù)次想逃出這個鬼地方,可每次跑,都讓人抓了回來,抓回去就被那家人毒打一頓。每次打完后,她出逃的念頭更加強烈,這一次她等到孩子斷了奶后,找了機會跑了出來,跑了兩天,徹底迷了方向,就躲在這個古城里……女人說得很真誠,她的話讓艾薇不斷地擦眼淚。艾薇心軟,聽到這么不幸的故事,又找了面包遞給了那女的。

這么多年你怎么不報警?

我連個手機也沒有怎么報?

吃飽喝足的女人突然對他倆說,你們要么使使好心,把我?guī)С鲞@片地方,只要出了這片地方,放到哪兒都行。

馬建國無法答應她的要求,帶這個女人出去,肯定有一定的風險。他回頭看了看艾薇,艾薇也猶豫不決。女人撲通跪到了兩個人的面前,哭求說,這一次他們要是抓到我,肯定要打斷我的腿,求求你們救救我……

女人的哭聲,讓艾薇瞬間淚流滿面,她看著地上的女人,又看了眼馬建國,說,咱們救救她吧,不然她真的會被這里的人害死。

馬建國對艾薇說,車是你的,你說帶走就帶走。

艾薇從馬建國手里接過車鑰匙,朝著那女人招了下手。

女人拍凈身上的土,上了車。

7

天空變得越來越暗,風更緊了,飛沙走石。

起沙塵暴了。盡管坐在車里,馬建國還是感覺自己的嘴里鼻子里全是土。他對艾薇說,趕緊走,不然的話,沙塵暴會把咱們刮到天上去。

遠處隱隱約約仿佛豎起一道高墻,風沙變得越來越猛烈,車窗外不時聽見沙子吹打的聲響,他們的汽車正在往沙塵暴的中心駛?cè)?。什么都看不清楚,能見度只有三五米,天地黑壓壓的,猛烈的風把汽車吹得搖搖晃晃。艾薇把雨刮器調(diào)成快檔,兩只雨刮器左右擺動,依然阻擋不住瘋狂的沙子,馬建國擔心用不了多長時間,雨刮器會在玻璃上擦出火星子。

這么大的風,要么咱們別走了,太危險。艾薇很緊張地看著前方。

馬建國以前聽說過沙塵暴把小孩卷到天上的事,他點點頭,于是把車停下車,打開了雙閃。車窗外全是沸騰的沙子,像海浪,呼呼的風聲聽上去鬼哭狼嚎,感覺進到了一個鬼魅的世界。說實話,這個時候馬建國也有點緊張,這么大的沙塵暴他也是頭一次見,擔心會不會被連車帶人吹走。

車后座的那個女人已經(jīng)睡著了,可能是太疲憊了,沒多久她就輕微地打起了鼾。想想這個女人的身世真是可憐,從那么遠的地方被騙到這里,受盡了侮辱,艾薇把自己的一件抓絨衣服蓋在那個女人身上。

有了這么個女人,顯然是個負擔。艾薇偷偷跟馬建國商量好了,到下一個縣城,他倆就把這個女人放下,然后給她點錢,全當積善行德了。至于這個女人以后的命運,全是她自己的事,跟他倆無關(guān)。

沙塵暴不像剛才那樣猛烈了,艾薇繼續(xù)開著車往前走,手機上的信號還是沒有,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上國道。前面的路一點都不好走,坑坑洼洼的,車走得很慢,可能因為搖晃,后座的那個女人咳嗽了一下,似乎醒來了,馬建國轉(zhuǎn)過身看見那女人臉上的表情比剛才松弛多了。她看著車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艾薇說話了,那是什么?

馬建國順著艾薇的目光看去,前面有一個亮閃閃的東西,在沙暴里擺動。

艾薇減了速,那個亮閃閃的東西像個鏡子,就在不遠處。汽車徐徐向前開著,近了,他們才看清那里站著一個人,是個羊倌,發(fā)亮的是他的羊鏟子。那羊倌看來是故意攔路的。

就在艾薇準備將汽車靠近他時,車后座的女人叫了一聲,把他倆都嚇了一跳。

這個人是我男人的弟弟,他會把我抓回去的……

馬建國又轉(zhuǎn)過身看了眼那女人,女人臉色發(fā)白,眼睛驚恐萬分。

該怎么辦呀?艾薇看了眼馬建國,說實話馬建國現(xiàn)在一點主意都沒有。

眼前的那個發(fā)亮的羊鏟子揮舞得更猛烈了,看樣子假如艾薇不停車的話,那把羊鏟子會直接砸到車窗上。

車后座的女人仍在哀求著,救救我吧,你們是大好人……

艾薇再也沒多想,她慌亂地踩上油門,猛地沖了過去,車外傳來“咚”的一聲,艾薇又踩了急剎車,馬建國的頭瞬間撞在車梁上……等馬建國揉著腦袋睜眼時,他看見艾薇已經(jīng)下了車,她正瞪著一雙大眼睛驚愕地看著前面,人像傻了一樣。

馬建國覺得自己好像在噩夢中,呆了幾秒鐘后,他清醒了很多,才意識到這是真的。他小心翼翼打開車門,外面一股干燥的熱浪迎面撲來,隱約間,他聞到了一絲血腥的味道。他看見,一個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兩只鞋不知道飛到哪里,露出白白的腳,頭下面流了一大灘血……

馬建國一點點地走過去,走近了,才看清,這個羊倌他見過,就是前不久,他和艾薇在車里換位置時,盯著他倆的那個羊倌。確實是他。現(xiàn)在他雙眼緊閉,身子匍匐在地上,嘴角和腦后全是血,這說明,艾薇剛才開車直接撞到了他的頭部,這是致命一撞。

馬建國一邊抱怨倒霉,一邊圍著那人轉(zhuǎn)了一圈,然后用腳踢了下那人的腳,那人一動不動。馬建國又將手探到那人的鼻子下,一點氣息都沒有,看來真是死了。

艾薇顯然嚇壞了,好像再也站不住了,一個人蹲在地上默默地哭泣起來。

馬建國朝四周看了一眼,這里是沙漠的邊緣,一個人都沒有。

馬建國走到艾薇的近前,說人已經(jīng)死了。

?。克懒??

艾薇身子有點軟,樣子像是要癱倒,馬建國一把抱住了她。

緩了一會兒,艾薇神志清醒了點,抓住馬建國的手,那,那該怎么辦呀?

馬建國又看了下四周,反正死了,跑吧。

那是逃逸?艾薇驚恐地看著馬建國。

這里有攝像頭嗎?大漠荒野的,誰知道你撞死過人。

車又啟動了,艾薇緊張地好幾次把檔都掛錯了。

馬建國見艾薇緊張得實在開不了車,就把艾薇換了下來?,F(xiàn)在他的腦子還算冷靜,他知道,必須在短時間內(nèi)開出這片沙漠,跑得越遠越好。已是中午,氣溫漸漸升高,這條橫穿沙漠的公路上,幾乎看不到一輛車,頭頂上的云層濃密起來,變幻成各種圖形,有的像奔跑的馬,有的像兔子,有的像狼,仿佛這些動物在追著他們的車跑……

艾薇的聲音還在顫抖,你說我們被抓住了,會槍斃我嗎?

馬建國沒說話。

你說話呀,會不會槍斃我呀?

馬建國似乎無法回答她的話題,讓他沒想到的是,艾薇突然歇斯底里地抓著他的手臂,尖利的指甲已經(jīng)鉆進了他的肉里。

你說話呀……

8

從古城出來一路向西,讓兩人沒想到的是,路成了迷宮,走了半天,又轉(zhuǎn)回了土城。

你是不是迷路了?馬建國看了看前面的路,感覺很眼熟。

艾薇看了下手機,還是沒信號。

經(jīng)過一場沙塵暴的洗禮,天空澄亮起來,像是被洗過一般,藍得有點不真實。古城的路確實像個旋渦,馬建國費了半天勁,才從一處岔路,逃離了那個像迷宮一般的地方。前面的楊樹逐漸多了起來,一段揪心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多少有點疲憊。所發(fā)生的一切,現(xiàn)在回想起來讓馬建國覺得很不真實,如果它真的是個夢就好了,可它不是,它存在過。馬建國看了眼艾薇,艾薇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人癱在車座里。

車后座的那個女人此時反倒很平靜,她看著慌亂的艾薇突然惡狠狠地說了一句,他是罪有應得,撞死他活該!

然后她告訴他倆,她男人的弟弟也曾強奸過她,她恨死這個家伙了……

讓她沒想到的是,艾薇根本沒同情她,反倒罵她是個喪門星,如果沒遇到她的話,自己根本不會撞死人,這下好了,自己成了殺人兇手。

面對艾薇的歇斯底里,那個女人反倒是一臉平靜。

她的平靜更加惹怒了艾薇,艾薇尖聲喊著,讓她滾,讓她滾,我一眼都不能看到她!

馬建國想插話,讓艾薇冷靜一些,可艾薇根本冷靜不下來,她突然拉起了手剎,車瞬間停了下來。

馬建國頭差一點撞到擋風玻璃上,他有點怒了,指著艾薇的鼻子說你是不是瘋了……

艾薇徹底變了一個人,她說我瘋了,我就是瘋了,讓她下車,讓她滾,滾得越遠越好……

說著艾薇要推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突然嘿嘿笑起來,那笑聲很可怕,她說你讓我下車,我就告你故意撞死人……

女人的話很有效,瞬間讓艾薇僵在了那里。

馬建國看見女人越笑越開心,她的臉因為笑在一點點地變形,她張著嘴,里面有幾顆發(fā)黑的牙齒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確實開心,開心得有點忘乎所以……

艾薇乖乖地坐回座位,人像是被霜打了一樣,呆在那里不說一句話。

車后面的女人也停止了大笑。

三個人暫時停止了斗爭,車里靜悄悄的。

經(jīng)過一次打鬧,馬建國有點困了,他頭靠在窗子的一側(cè)睡著了。他還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領(lǐng)著兒子游泳,那個游泳池就是他家對面的黑馬游泳池。他抓著兒子的雙手,兒子頭埋在水里,兩只腳不停地撲騰,水花四濺,父子倆高興極了??蓻]多長時間,馬建國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里抓著一把水草,兒子早就不見了。再一端詳,他站在一個野湖里,而不是什么黑馬游泳池。兒子呢?他舉目四望,嘴里不停地大叫著兒子的名字,四周一片寂靜,有的只是嘩嘩的水聲。他開始往水深的地方走,腳下的淤泥越來越滑,水不斷地涌向他嘴邊。他不能再往下走了,走下去他也許會陷入淤泥之中。就在這時,他的身體被什么碰了一下,他轉(zhuǎn)過身一看,一雙白白的腳就在自己的眼前漂動……

9

外面暮色四垂,云像濃墨涂染過一般,風里帶著潮濕的涼氣。

馬建國醒來,繼續(xù)往前開著車。車里靜得可怕,有一段時間,他感覺車里只有自己一個人。這是幻覺,車里還有兩個沉默的女人,每個人都是一肚子心事。

手機的短信聲把寂靜打破了,馬建國想不到這么晚還會有人給他發(fā)短信。他看了一眼,還是同屋的那個王老哥,他告訴馬建國自己已經(jīng)到了包頭,歡迎他有時間來玩。

這一次,馬建國沒回。

前面終于到了柏油馬路,車上路了,一切變得平坦多了,外面光線徹底暗了下來,馬建國打開了遠光燈。車里仍是一片死寂,誰都不說話。走了一會兒,前面有一個進城的收費站,馬建國正要把車開過去,突然看見那里有不少警燈在閃爍。

別過去,咱們繼續(xù)走。艾薇的聲音很尖亮。

馬建國又把車拐入主路,前面的路黑得像進入了一個無窮無盡的深淵,他們的車就是在深淵里穿行。外面又起風了,風在拍打著窗子,仿佛隨時會把窗上的玻璃拍碎。有那么一會兒,馬建國有點恍惚,忘了自己在干什么,要去哪兒,他和艾薇的身份是什么。等他恢復了意識,突然有點不安,他也不知道在擔心什么,反正不踏實。

咱們要么去自首吧,我害怕。艾薇的聲音有氣無力。

馬建國轉(zhuǎn)過身看了眼艾薇,她呆呆坐在旁邊,風衣領(lǐng)子高高豎起,幾乎遮蔽了整個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眼神空洞。

你怎么了?

我真的很害怕……

說完,車里一陣安靜,他能聽見艾薇在哭,哭聲很壓抑,像只小貓在嗚咽。

馬建國伸出手,想去拍她一下,安慰安慰她。

黑暗中,他被另一只手無情地推開了。

車仍在黑夜里行駛,像一艘在大海里沒有希望的船。

說實話,現(xiàn)在,馬建國真的有一點困倦,可有什么辦法,他只能打起精神。

前方的夜路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