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連樹上結甜瓜》:寫出革命英雄的成長性
林朝暉《黃連樹上結甜瓜》在繼承與轉化傳統革命敘事的同時,結合當下對人性與社會的認知,刻畫了集英雄崇高與凡人鮮活等特質于一身的主人公魯大嘴。這與作家林朝暉的軍旅出身有關,但更重要的是對革命英雄的想象與書寫。
在傳統革命敘事中,參軍的主要動因是被剝削被壓迫的苦難生活,如《白毛女》中的大春等人。《黃連樹上結甜瓜》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這種情節(jié)模式,作者用兩個歇后語點明魯大嘴貧農出身及父母雙亡的處境,隨即給出了更接地氣的理由——部隊的饅頭好吃。滿足口腹之欲這一生理需求,更符合未曾遭受日軍侵略的魯大嘴的心理。新兵訓練時,他因飯量大聞名,曾被戰(zhàn)友視為自私之人。到炊事班后,他能夠克制食欲,做到先人后己。飯量大小前后的轉變,自然真實地表現了魯大嘴在革命隊伍中的初步成長。從能說會道的農民到勤勞堅韌的炊事員,進而變成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傳奇人物“大嘴神槍”,最后成長為令二營戰(zhàn)友欽佩的英雄。他參軍的內在動力隨著成長經歷而變化,排長的犧牲和日軍的殘暴讓他堅定了報仇雪恨的信念,愛情的波折與戰(zhàn)爭的殘酷讓他轉變了先成家后立業(yè)的思想,意識到個人的命運與國家的命運緊密相連,有國才有家。
革命與愛情的關系是文學作品常見的主題之一。20世紀20年代末,“革命加戀愛”小說較為集中地探討了革命與愛情的復雜關系,茅盾認為這一文學模式經歷了三個階段:從“為了革命犧牲戀愛”發(fā)展到“革命決定了戀愛”,再到“革命產生了戀愛”,從進化論的角度確立了“革命”的主導地位。革命者的愛情和欲望常被壓縮乃至鏟除,仿佛只有遠離飲食男女的小我之愛,追求志同道合的大我之愛,才能完成革命大業(yè)。然而,對于魯大嘴來說,愛情恰恰是他革命最大的原動力與驅動力。因為暗戀對象劉彩花的一句“姑娘都愛嫁八路軍”,堅定了他參軍的決心。舍命相救營長受傷后,與衛(wèi)生員劉彩花重逢,要求營長做媒,理由是愛情不等人。與常將兒女情長排在家仇國恨之后的革命者不同,魯大嘴對于愛情的渴望是他尋找幸福的重要組成部分。追求愛情時,他真摯熱烈而又害羞膽小,暗戀的幸福與失落相伴相生。這種內在情感欲望的表達,讓魯大嘴成為了鮮活的個體存在。歷經戰(zhàn)火洗禮,魯大嘴將對愛情婚姻的渴望置于戰(zhàn)爭勝利之后,更真切地認識到先有國才有家。革命英雄的神圣崇高與普通人的喜怒哀樂相融,由此形塑了更符合當代人想象中個性化的真實可感的英雄。
這種貼合當下的想象還在于對英雄肉身存在的關注。一些文學作品有時會將忽視英雄身體的疼痛看作一種獻身革命的精神象征?!饵S連樹上結甜瓜》部分延續(xù)了這一傳統,小說結尾處魯大嘴左手殘缺,重傷歸隊后成為全營的英雄。但除此之外,小說中還有許多具體的身體細節(jié)的描寫,如多次提到魯大嘴的左手,左手畫弧線,是他表達前引人注意的信號;角色扮演游戲時,左手扮演愛戀對象,與代表自己的右手對話。左手是自信與美好的象征,因此,左手的殘缺更令人心痛,是美好事物的消逝,一種無法彌補的永久缺憾。小說還描寫了魯大嘴受傷時的疼痛,第一次上戰(zhàn)場時的膽怯,戰(zhàn)友犧牲時的痛苦后悔自責,這些細節(jié)的呈現讓我們看到了英雄身體的回歸。特別是炸炮樓時,魯大嘴用身體將炸藥頂在炮樓上,拉燃導火索前,想到對二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憧憬無法實現,冷靜讓他急中生智,用身上的衣物將炸藥固定在炮樓上,最終完成了任務,也保住了性命。偉大的英雄是從凡人身上走出的,肉體與靈魂的掙扎體現了人性中最真實的一面,因而英雄的行為才有了更具象化的支撐和表達。
憑借從軍經驗、對紅色史料的挖掘以及對未曾經歷的革命戰(zhàn)爭的想象,作家林朝暉用生動豐富的細節(jié)還原了那段消散已久的歷史歲月,曾為之奮斗犧牲的革命者,在作家筆下變得鮮活熱烈、有血有肉。英雄傳奇背后更多的還是普通的日常生活。因而,平凡如魯大嘴在成長中,一步步堅定了為革命理想作戰(zhàn)到底的決心,展現了樸實無華的革命情感和英勇無畏的革命精神。
(作者系廈門大學中文系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