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蘋果》:“邊緣者”與來自蘋果的饋贈
《羊毛蘋果》是作家崔曼莉的中篇小說新作,首發(fā)于《天津文學》2024年第11期,后被《小說選刊》2024年第12期轉載。《羊毛蘋果》是一個聚焦于情緒困境的故事,不過,它并未執(zhí)著于直白地書寫痛苦,而是先帶給我們一個不太尋常的女主角海海,一個并不完美,甚至有著太多缺陷的人?!把蛎O果”這一題名,來自海海在經(jīng)歷了茫然、受霸凌、尋找解決之法后所收到的一份“禮物”,這份特別的禮物帶來的幾乎只有失落。
故事要從海海的失業(yè)說起。畢業(yè)后不想順從父意專升本的海海選擇去做自己較為擅長的美甲師工作,卻因父親認為“不體面”而被攪黃。絕望之下,海海轉投網(wǎng)絡聊天室倒苦水,在網(wǎng)絡上,海海遇見了三個“有故事的人”,并在其中一位的引路下,改行學做“插畫師”,經(jīng)歷了與從前一樣的挫敗,在萬念俱灰下求助網(wǎng)友“流光”,事情得到解決,海海卻在此之后失去了流光的消息。
流光的出現(xiàn)是作家設置的對照組。海海如一株野草般肆意生長,時有風雨飄搖,而流光則擁有近乎完滿的家庭和人格。二人的相遇始于海海贈給她一杯“羊毛咖啡”,隨后卻因流光未回贈游戲中的虛擬禮物而被海海“拉黑”,與她斷絕網(wǎng)絡關系。當海海再次陷入困境時,流光依然不計報償?shù)貛椭怂?。最終流光徹底離開海海,消失在網(wǎng)絡中,頗有武俠小說中俠女遠走天涯的意味。
小說具有強烈的現(xiàn)代感,但崔曼莉并未將都市故事的書寫落入五光十色之中,而是專注于社會的某個特殊群體,即當代社會的“零余者”們,探討的是人與人之間最本質(zhì)的問題,如情感、溝通、自我等,并寄托在最習見的事物上。禮物是小說中的一條隱線,屢屢影響友誼的走向,聯(lián)結著人與人的情誼,本來是由關系生成的果實,但在海海的故事中,因果被倒置了。海海極端重視“禮物”,這在故事的展開過程中向我們印證了它們本質(zhì)的無足輕重。遲至小說尾部,作為禮物的“羊毛蘋果”終于顯山露水:海海在失去了兩個利好于她的朋友后,得到了清水君送她的禮物,是由去年攢下的舊禮盒和海海自己購買的蘋果組合而成的,舊禮盒在累月的存放中早已褪色,與流光的仗義相助相比,這份“羊毛蘋果”更加廉價、荒謬和黯淡。正是這種對不被重視的恐懼,使她緊握住這份羊毛般輕浮的“禮物”,而失去了珍重的友誼。作家巧妙地將悲劇內(nèi)核融入平淡之中,在行文中始終給人以緩慢而有力的心緒顫動,這正是來自她對真實生活的仔細觀察與著力塑造。
故事中的海海缺少對“關于他人的痛苦”的同情。故事結尾,海海終于體會到了只沉浸于自我,而與他人和社會隔絕。傷害友好,冷淡親昵,這何嘗不是一種“社交障礙癥”?在海??磥恚男袆邮窃诰S護自我尊嚴,卻不可避免地在這種自我保護中產(chǎn)生了左右互搏,到底什么才是傷害?為什么從不對朋友的痛苦產(chǎn)生追問?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結到底憑何維系?這些問題,讓人在閱讀后產(chǎn)生了深刻的思考。
小說結束于蘋果被重新拾起來的時刻,這個恰到好處的停頓正是故事的高潮之處。海海感受著手中的蘋果,它是如此地堅硬,帶著粗糙的質(zhì)感。在古希臘神話中,“金羊毛”與“金蘋果”都是引人爭奪的對象,但此處的羊毛蘋果卻只是廉價的回贈。結尾處海海捏著蘋果的停頓也耐人尋味,在自我內(nèi)心的孱弱下,蘋果的“冷冰冰”與“堅不可摧”,象征著人與人復雜的交往關系中內(nèi)心的堅硬與距離。
直到小說的結尾,我們才知道海海的真名是“陳思男”,家庭問題作為故事的引線,一枝動而百枝搖,牽扯出了后面的起伏波瀾,但家庭問題并不是海海困境因素的全部。作家在生活一隅縱橫用筆,留給讀者太多隱于不言、細入無間的微妙處,留白帶來了小說的創(chuàng)作美感,自然也留下某些未被言明的遺憾,不過,正像小說最后海海的成長一樣,她打開了自我,嘗試著去體悟他人的痛苦與困境,面對海海的生活起伏,我們也永遠能在閱讀的過程中感受更多,思考更多。
(作者系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