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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賞宋代李迪的《風雨牧歸圖》時,忽然想起小時候家鄉(xiāng)“告!钡那樾。于是,我在相關文章里寫道:“令人尊敬的還是那些鄉(xiāng)村的‘告牛’師傅——到現(xiàn)在,我還不知道‘告牛’的‘告’是不是告訴的‘告’。所謂‘告!褪怯柧毰佟Ⅰ{馭牛犢如何犁田打耙。‘告!瘞煾稻鶠猷l(xiāng)間最老練的‘用牛’(熟練駕馭耕牛勞作)把式!媾!紫纫o牛犢上桊子,即用一根無毒副作用、耐磨礪、耐腐蝕的木構件(T形或丫形)穿越牛犢鼻孔,并在另一端系上繩索——這是令牛犢非常痛苦的過程,極易讓牛犢發(fā)怒,甚至狂野地反擊。因此,這項工作很危險,一般農(nóng)夫難以為之。”
當時寫下“告!睍r,完全是想當然的,瞎蒙的,沒有那么多的思考。某日,做古文字研究的楊溪沛老師到我辦公室小坐,說他在秋浦河畔工作了三十多年,熟悉了許多草木和鄉(xiāng)村物事,這對他研究古文字大有裨益。我們聊著聊著,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告!鄙。我問楊老師:“告牛的告字,怎么寫?”他說:“就是告訴的告!蔽倚老驳匦α恕@個瞎蒙的結果,太讓人爽了。
不過,楊老師說的告牛跟我的回憶是有所出入的。他說,小牛長出犄角到了一定時候,就要取一根橫木加以固定,防止它亂闖亂撞,從小壞了規(guī)矩。再大一點,牛犢就要在牛把式的訓導下,犁田耕地了。這個初始階段,就是鄉(xiāng)村人所說的告牛。告牛時,往往需要兩個人,一個人在前面扶著橫木引導牛犢前行,一個人在后面把持犁轅,配以一些簡潔的訓語,以加深牛犢的記憶。一般來講,告牛要持續(xù)近一個月。這段時間里,告牛把式是很辛苦的,既是體力勞動,也是腦力勞動。說實話,我更加相信楊老師的記憶力,因為他的記憶里有一種理性認識,而我的記憶大多帶有情感色彩,容易串門。
撇著,走溝里——這是我記得最清晰的一句告牛之語。告牛,其實就是根據(jù)條件反射的原理,反復訓練動物的記憶,直至深刻,牢記不忘,成為習慣。動物如此,人亦是。所以,孔子說:“少成若天性,習慣成自然!庇浀谩稄埵霞乙(guī)》里也有“養(yǎng)而不教,禽犢之愛,童牛之牿,防之貴預,有識者宜慎此矣!”
“童牛之牿”和“童牛之告”有半字之差。牿,古時通梏,有圈禁之意,即《說文·牛部》中“牿,牛馬牢也”;《說文通訓定聲·孚部》則曰:“牿,此字當訓為牛角木也。牛觸人,角著橫木!备,本意是祭祀時人們托舉一頭小牛獻祭過頭的情景;《說文·告部》則曰:“告,牛觸人,角著橫木,所以告人也!兑住吩唬和V。”由此可見,牿和告雖有差異,卻有“牛觸人,角著橫木”之同。
鄉(xiāng)村告牛實乃訓導、馴化牛犢之事,雖艱辛,卻勞苦功高。有如父母教導、培養(yǎng)孩子的良好習慣和品行,幫助他們長大成人,安身立命。所以,古人才說“子不教,父之過”,而教子必欲其幼,待性情、性格、習慣、行為等成定局,才想起來教育他們,已為時晚矣。